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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貓與少年少女

熊貓書庫    浮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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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劍湖有些安靜。

  但是安靜這個詞是相對而言的。

  但是黑貓少年與白貓少女兩個人的世界,這個時候確實很安靜。

  黑貓少年眨著眼,看著湖水倒映出來的那只白貓花面,莫名其妙的。

  他有些緊張。

  易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湖水中那只白貓似乎輕輕踮起了腳,雙手有些俏皮的背負起來,長發隨著清風起落。

  墨發白衣,有些清香,有些美妙,有些難以置信。

  無論怎么看,這戴著白貓面具的少女都是一道與此時沉劍湖交相輝映的美景。

  可她的腰間束著一柄漆黑如墨的細劍。

  所以易瀟的額頭一下子就滲出了冷汗,整個人頓時僵硬起來,連撫摸湖水的動作都慢了一拍。

  就像大家說的那樣,這只龍雀什么都好,就是脾氣不好。

  這個時候,懷中劍酒令極為識相的安靜下來,再無波動。

  易瀟看著湖水里的白貓輕輕俯下身子,安安靜靜蹲在自己身邊三尺。

  她伸出一只手浸入湖水,然后平淡開口。

  “你來看湖?”

  湖水有些微涼,易瀟有些微怔。

  他沒有想到,這只龍雀居然會主動跟自己打招呼。

  然后這只龍雀安安靜靜,好像在等著自己的回答。

  她,好像與世人描述的那樣,不太一樣。

  白貓少女安靜看著湖水中的剪影,默默等著易瀟的回應。

  這是她第一次出門,這也是她第一次跟陌生人打招呼。

  她帶著白貓面具,有些謹慎甚至拘謹,但終究是開口了。

  雖然她之前深居皇宮,但關于外面那些流言她也是聽到一些的。

  她知道自己好像在世人眼中不太討喜。

  一開始她不是很在意。

  可后來她有些在意。

  譬如風波莊遇到的白發人好像有些懼怕自己。

  譬如走在街上她聽到的那些關于自己的傳聞。

  她有些生氣,有些惱怒。

  她只是悶悶的想,她的脾氣挺好的,至少不像他們說的那么差。

  她順著懷中令牌的震動指引,一路慢行,直到那枚令牌停住震動。

  直到她走到這里。

  直到她看到了這只黑貓少年。

  黑貓少年安靜蹲在湖畔,怔怔看著湖面發呆,雙手輕輕撫摸著湖水里的自己。

  這副畫面很有意思。

  莫名其妙就觸動了自己。

  所以她思忖再三,還是決定打個招呼。

  現在招呼打了,她卻有些懊惱。

  她心想,自己說的什么話呀,這個招呼打的亂七八糟。

  亂七八糟亂七八糟。

  就好像她此時心情一樣亂七八糟。

  她有些后悔打了這個招呼。

  幸好她帶著花面,別人看不到她皺起的眉頭,略嘟的小嘴,鼓起氣的粉腮。

  好生尷尬。

  這句話就好像是擲入湖里的小石子。

  魏靈衫以為不會有漣漪了。

  沒想到黑貓少年清儒的聲音傳來。

  一下子蕩起了漣漪。

  魏靈衫皺起好看的眉毛,聽清了那個稍顯中氣不足的聲音。

  然后她白貓面具下的五官舒展開來,有些像是小貓一樣笑了,心想果然打個招呼是對的。

  接著她的心緒又有些亂。

  因為她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易瀟的心緒更亂,按道理來說,輪到他說些什么。

  他還沒想好說些什么,沉默著看著湖水。

  然后他扭過頭,看著白貓面具說道。

  “你也來看湖?”

  白貓少女也輕輕嗯了一聲,接著她攏了攏耳邊的發絲,側過頭。

  白貓黑貓,少女少年。

  兩個人彼此看了一下,誰也沒有移開目光。

  “沒想到你膽子這么大。”魏靈衫沉默了一下,把目光從易瀟身上緩緩移開,然后慢慢開口。

  易瀟微怔,然后有些惱怒的發現,自己蹲下來的時候,別在腰間的那塊紫蕭腰牌不小心露出了一角。

  接著白貓少女似乎是安慰一樣說道,“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也是偷溜出來的。”

  易瀟惱羞成怒地把那塊腰牌解開,然后揣藏進懷里。

  白貓少女善意的提醒說道,“不光你身上的腰牌,還有你身上齊梁風格的衣帶,蘭陵城獨有的黑玉扣,靴子上江南皇族的繡紋。”

  齊梁風格的衣帶,蘭陵城獨有的黑玉扣,靴上江南皇族的繡紋。

  易瀟低下頭去,足足怔了好幾秒。這才發現,她說的一樣不錯,只是尋常人哪能看得這么仔細,又哪里知道這么多?

  于是當他詫異的眼光落在白貓面具上,魏靈衫平靜解釋說道,“平時比較閑,會看些書。”

  易瀟知道,這要看很多書。

  他有些佩服說道,“你跟外面說的不太一樣。”

  豈止是不一樣,簡直是兩個人。

  魏靈衫摸了摸漆虞劍鞘,這才意識到自己犯得錯誤比某人還要大一些。

  接著她有些幽怨說道,“我沒出過宮,他們又怎么會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

  易瀟笑著說道,“看來你的膽子也不小。”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這會兩個人都盯著湖水。

  好生安靜,卻不尷尬了。

  兩個人專注的目光透過湖水,似乎穿越了湖中那個萬盞花火照亮的夜空,直接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易瀟深呼吸一口氣,悠悠開口,“你看到了?”

  魏靈衫瞇起眼睛,白貓倒影在水中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里連接著劍冢。”

  易瀟極為篤定開口,“雖然不知道到底哪里是正確的入口,但是距離湖心島不會太遠。”

  魏靈衫捋了捋鬢角,沒有去思考劍冢在哪的深奧問題。

  她心不在焉的,好像在想別的事情。

  安靜了一分鐘,魏靈衫細聲細語說道,“風庭城里傳的那些,是真的嗎。”

  她沒有去接易瀟的話題,而是側過頭,問了一個很突兀的問題。

  易瀟攪動湖水的雙手停住,很是無奈。

  他知道她問的什么問題。

  可是他不方便回答。

  立場不同,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就不同。

  但是黑貓看著白貓認真的眼神。

  那道眼神,很認真,很信任。

  魏靈衫抿唇,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她也不清楚,為什么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這位齊梁的小皇子,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她直視著這個有些滑稽的黑貓少年,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說道,“你說,我聽。”

  易瀟看著大魏龍雀,確信她將這份信任給了自己。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無比真摯說道,“是陰謀。”

  是陰謀。

  當然是陰謀。

  魏靈衫也知道是陰謀,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

  每個陰謀都有策劃者,她相信這是個陰謀,就不得不去考慮更深層次的東西。

  所以她寧愿不去相信,除非有人挑明白了說出來。

  現在易瀟挑明白說出來了。

  白貓面具下魏靈衫的眼神有些微惘,更多的是失望,“為什么呢?”

  易瀟說道,“四王齊聚風庭城,表面上看起來是魏皇要保護你,確保你不會出現意外。”

  “實際上,如果曹之軒不給出一個這么好的機會,就不會等到那場變故。”易瀟無奈開口,“現在雖然不知道是哪位,但目前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曹之軒是逼著他跳反,也是逼著你出事。名不正則言不順,郡主大人還是多加小心為妙。”

  魏靈衫沉默著看著湖水。

  她笑了笑。

  接著她做了一件讓易瀟瞠目結舌的事情。

  白貓少女輕手輕腳脫了自己的靴子和白襪,赤著玉足踏在湖畔轉了一圈,然后拎起白衣衣擺,像是一個小女孩一樣,試探性伸出一只腳去探了探沉劍湖的湖水。

  有些清涼。

  魏靈衫咯咯笑了一下,大咧咧不管旁人眼光,就這么咧著嘴一點點把腳浸入沉劍湖里。

  然后她舒服的啊呀一聲,像是貓咪極為享受一般。

  易瀟有些無奈看著這孩童一樣的舉措。

  他心想世人對于這位龍雀郡主的了解可真是大錯特錯。

  他甚至有些懷疑,眼前幼稚如同小孩兒的,是不是就是傳說中那位北魏明珠兒。

  接著他看到魏靈衫雙手撐著地,扭著頭認真說道。

  那種語氣,好像是解釋,又好像是感慨。

  “這是我第一次出門啊。”

  易瀟有些理解了。

  于是他也脫下自己的靴子和襪子,咧著嘴提著褲腿坐在魏靈衫旁邊。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真誠。

  “這也是我第一次出門。”

  魏靈衫咯咯笑著,晃蕩著兩只腳丫,去踢那些涼意沁人的湖中花火。

  少女的腳粉嫩如蓮花,踢踏著蓮花一樣的花火倒影。

  易瀟看著湖中搖搖晃晃的燭火被白皙的腳丫踢碎又復原。

  那只龍雀樂此不疲。

  易瀟心頭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就好像是湖里面搖曳的燭火,很暖和,卻不可捉摸。

  他有些惘然,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小螞蟻在心中緩緩蠕動,有些難耐的癢,還有莫名的期待。

  他的目光落在白貓面具上。

  “你跟外面描述的不太一樣。”

  “其實我一直都是這樣。”

  “所以說世人的看法一直很有問題?”

  “可是你跟外面描述的一模一樣啊。”

  “如果是那樣,我把腳放到這湖里會被凍死的。”

  “那這個時候我是不是應該砍你一劍呢?”

  兩個人說了很久。

  如果有一個人在旁邊聽到這兩位的對話,一定會覺得好生無趣。

  但是他們倆覺得好生有趣。

  談天說地好有趣。

  滿湖花火好有趣。

  黑貓白貓好有趣。

  易瀟想起來一件事,假裝無意問道,“聽說你路上與沐鳳白論劍?”

  魏靈衫好像猜到了小殿下的心思,笑著問道,“誰是沐鳳白?”

  易瀟摸了摸鼻子,沒有再問下去。

  大魏龍雀帶著些許揶揄的笑意,“聽說你路上有一件紅衣相隨?”

  易瀟眨了眨眼,說道,“很好的朋友。”

  白貓面具下的眼神好像有些波動,她頓了頓。

  低聲說道。

  “我沒有朋友。”

  黑貓清了清嗓子,認真回答。

  “現在你有了。”

  白貓陡然笑了,“其實外面真的很美。比牡丹亭要好看的多。”

  黑貓看著白貓的側臉,“還準備回去嗎?”

  沒有接話。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笑著說道,“以后不回去了。”

  易瀟沉默了。

  以后不回去了,這次還是要回去的。

  魏靈衫解釋道,“長歌師兄會來接我,順路的話,回去一趟。”

  易瀟有些好奇,“李長歌?你們怎么認識的?”

  魏靈衫托腮想了想,踢踏著湖水。

  “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宗叔只是指點我劍法,可我已經有師尊了。”

  “不是你們以為的玄上宇。”

  易瀟有些詫異地看著那只龍雀。

  她仔細思考了很久。

  “自我記事起,我就拜入風雪銀城了,與長歌師兄也有書信往來。”

  “我的師尊,是當代風雪銀城城主。”

  一切都安靜下來。

  林間有喵嗚的貓叫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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