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任命的新郡官,可不止蕭何一人。
“豫章郡守仍為殷通,除利咸為豫章尉。”
“除小陶為長沙尉,長沙守既肯投誠南師,仍官居原職。”
嶺南那邊,黑夫也打了幾個補丁:
“吳芮任閩中守,總領閩越、東甌、東冶三地之越兵。共敖為南海守,使裨將趙佗仍為桂林守,讓他帶著桂林兵北上鐔城塞,招降洞庭郡!”
雖不經法律程序,但事急從權,放民國初年,那就是軍閥大帥任命高官,也沒毛病。
到了江陵解放的第四天,四月初五,眼看傷患俘虜皆已安頓下來,街上秩序也恢復如戰前一般,在黑夫居住的小院子里,黑夫召集了部屬,商議下一步的進軍計劃。
除了黑夫外,韓信、共尉、利倉、吳臣、滿等人擠在里面,剛抵達江陵的陸賈負責記錄。
可別嫌院落狹小,共和國建立前,我黨歷次決定命運的會議,瓦窯堡之類,不多是在小屋子里敲定的么?
韓信思慮已久,立刻建言道:“君侯已得江陵,接下來,當攻取南郡諸縣,乃至于整個荊州!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也,必先取之以為立足之資!”
《禹貢》里說:荊及衡陽惟荊州。戰國時荊州的地域,北到荊山(湖北南漳縣),南到衡山(湖南衡陽市),大致就是楚國西部疆土。不過現如今南境稍有擴大,已至五嶺,大體相當于南郡、衡山、長沙、洞庭、豫章五郡。因為黑夫的緣故,豫章郡西楚移民居多,在這個位面,也常被算作荊州的一部分。
韓信的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利倉附議道:“南征軍大多數人,便征發于荊州五郡,就算不考慮以后,全取諸郡縣,以安將士之心,也是眼下最緊要的事。”
黑夫頷首:“夫江陵者,荊州之中也,北有當陽之蔽,西有夷陵之防,東有安陸之援,南則有孱陵為后庭,眼下便優先略取這四處罷。”
他讓陸賈將南郡的地圖在案幾上攤開,作為昔日的南郡兵曹左史,南郡的地理道路,黑夫爛熟于心,都不用湊近去看,只遠遠地信手指點道:
“竟陵、安陸等地(湖北潛江、孝感),北控冥厄三關,南通武昌,居鄢、郢之左腋,為邾、鄂之上游,水陸流通,山川環峙。春秋時,楚人用此以得志于中原者也,更是吾等故土,不可不復…利倉!”
“諾!”
黑夫給了他一塊新制的虎符:“任汝為假都尉,帶上辛夷,以及安陸青壯子弟一萬人,向東支援季嬰,讓辛夷馳騁諸縣,招降取竟陵、云杜、新市,同時收復安陸!消滅馮毋擇軍殘部!”
利倉領命而去,黑夫的目光,又看向了共尉。
“當陽縣(湖北荊門市)居江、漢之間,南捍江陵,北援襄陽,東護隨縣脅,西控荊山,扼夏道咽喉,為四集之路。當陽固,則江陵有所恃。汝母家就在當陽,且令你為別部司馬,率五千人去奪取此縣,再北圖鄢縣!”
當陽長坂坡之名,黑夫后世亦有耳聞,此地為江陵的北門戶,也是最后一道險隘,必須守好了,否則朝廷的軍隊可長驅直入,威脅江陵。
想到可以回老家一趟,共尉摩拳擦掌地走了,接下來輪到吳臣。
黑夫道:“我曾經去過夷陵(湖北宜昌),自巴地歷三峽東下,連山疊嶂,直到此地,水流才漸平,山勢也漸緩,故夷陵乃江陵西門戶,是從巴蜀來江陵的必經之地。昔日秦將司馬錯取夷陵,江陵便腹背受敵,楚王只能棄之東逃,故知失之非損一城,全郡可憂也。”
“汝亦為別部司馬,率師三千,且取道枝江,定要奪下夷陵,阻擋可能到來的巴蜀之師!”
吳臣很明白事理,應諾后到:“待奪取夷陵后,下臣立刻派出使者,西叩巫縣,將江漢天翻地覆的消息,傳到巴郡去!”
這相當于是在警告巴氏:“快些把我家君侯的夫人、君子送回來!”
東、北、西皆有派兵,最后便輪到了南邊。
“滿。”
黑夫親自來到滿的身邊,滿受寵若驚,連忙作揖。
“你我乃昔日同僚,無須多禮,可還記得十多年前,夷道巴人叛亂,你我共平此亂,守夷道孤城,又耀兵孱陵(湖北公安)之事?”
“下吏自然記得。”黑夫不忘舊日之誼,滿十分感動。
黑夫道:“荊江以南的夷道、高成、孱陵等地,環列重山,縈繞大澤,雖然戶籍稀少,但北連江陵,為之襟帶,更是進入洞庭郡的必經之路,實江漢之藩垣也,你對那邊熟悉,亦為別部司馬,帶兩千人走水路,去為我招降諸縣。”
滿接令而出,離開前,還有些不服氣地瞥了一眼曾“羞辱”他的韓信,心中暗道:“看吧,故舊就是故舊,不需多久,我也能當上都尉,與你平起平坐!”
最早提出“先取荊州為家”的韓信眼看眾人皆得軍令,各自離去,唯獨他沒被點到名,年輕人氣盛,不免有些心急,起身拱手道:“君侯…”
“韓信啊。”
黑夫卻道:“可是見眾人皆有使命,心癢了?”
“你自從北出五嶺后,先在興樂水以囊沙破敵之計,水淹三軍。又與小陶圍攻臨湘,擒得李由。接著奉我之命,白衣渡江,奪取江陵,又出城馳援,南征軍方能獲此大勝,韓信,你堪稱首功!但兩月三戰,想來也乏了,且休整一段時日。“
被黑夫夸為“首功”,韓信自然高興,但仍作揖請命道:“韓信還能戰!”
黑夫卻搖頭:“你是能戰,那些從嶺南步行千里,月余以來經歷大小數戰,幾乎沒有片刻停歇的將士們,還能戰么?就算不體恤自己,也要體恤士卒啊。”
他拍著韓信的肩膀,笑道:“再說了,大戰已畢,接下來,不過是奪取幾個小縣城罷了,這種肘腋事,眾人可為之,反倒是坐鎮心腹,看好那萬余俘虜,非大將不可!”
“原來是這樣…”韓信似乎明白了。
黑夫道:“你且養精蓄銳,繼續訓練士卒,為我守好江陵城。等到下一場大決戰時,本侯還要指望你再建奇功!”
話已至此,韓信仔細想想似乎也對,遂應承下來。
黑夫親自挽著韓信出院,還壓低聲音,對韓信私語道:
“在我眼里,你韓信,可不止是一把宰牛刀。”
“而是一柄,屠龍寶刀!”
沒撈到差事的韓信被夸得心花怒放,心滿意足地走了,卻不知黑夫回到院中,卻暗自搖頭:
“再不壓一壓,讓被甩后面的眾人多立點功趕上來,你這把刀,我很快就用不動了。”
過去月余時間,黑夫幾乎每一仗都在行險,對韓信是不得不用,若無此人,長沙、江陵的戰事,勝負還真很難說。
眼看危局已過,短時間之內不會有大戰,就乘機將這把刀收一收藏一藏。
這時候,陸賈過來,除了今日會議的記錄外,還獻上了一篇熬夜寫就的文章。
“這么快?”
黑夫有些吃驚,要知道,陸賈可是昨天半夜才到啊,雖然自己跟他說了所需文章的大概內容但光是想那些典故,就得好一會吧。
陸賈笑道:“來到江陵,聞君侯之大勝,見南郡之新貌,不由欣喜,故文思如泉涌,這篇文章,按照君侯所籌畫的草稿,加以補益,一氣呵成,請君侯觀之…”
說著陸賈將輕薄的紙張雙手奉上。
文章的開頭并不出彩,無非是如復讀機般重復過去的話,聲討奸臣逆子弒君篡位,搞得天下板蕩,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強調了南征軍“靖難”的正義性。
接著又說明武忠侯在江陵的政策:包括減租減息,廢除部分百姓詬病的嚴苛條律,但又將維持《賊》、《盜》等律,以保證江陵的治安。
最后幾段才是最重要的,不僅要在江陵散播,還要讓天下皆知!
“自古邦國執政之臣,曷嘗不得賢人君子佐之,周公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今江陵初定,荊州不安,靖難未成,此特求賢之急時也。”
天下大亂時,最重要的是什么?
人才!
而且只嫌少,不嫌多,隨著控制地盤的的擴大,黑夫的幕府也咎待擴充。
在用人上,黑夫可以說是廣開門徑,希望社會各階層的有才之士,都能踴躍加入自己。
他同意讓投誠的江陵諸吏官居原職,如自己的故舊滿、唐覺等,更委以重任,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后,嫻熟律令戶籍的,是新政府的基石。
在此之余,黑夫還延續了昔日在膠東的政策,向本地豪長勢力示好,讓三老、豪長們舉薦族中良家子弟來,充當親衛、近吏,得了這群地頭蛇投靠,辦事就方便多了。
這都不新鮮,新鮮的是第三條,給了那些在秦朝體制內沒有出頭之日的人,一個全新的躋身階梯:
“古人云,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故知非獨官府豪門,里閭陋巷之中,亦多賢能之士。”
“十步之澤,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今荊州五郡,戶數十萬,人文薈萃,不論布衣、贅婿、商賈之屬,但有文武之才,或能出長策、奇計,而助余靖難功成者,且效毛遂自薦,凡有真才實學者,吾必得而用之!”
——《武忠侯告荊州父老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