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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4章 廣闊天地

熊貓書庫    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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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最無奈的事情是什么?

  是你激動時說出的真話,被當成了客套的謙辭。

  雖然黑夫對安陸人說“不是我來救安陸人,是安陸百姓,是汝等之勇氣與無畏,救了自己。”

  但沒人把這句話當回事,在黑夫如及時雨般歸來后,所有人只覺得“他是人民大救星。”

  并如復讀機般,反復強調這一點。

  “是武忠侯救了安陸人!”

  縣中老人對黑夫的謙遜贊不絕口,歸來的八百子弟在人群中驕傲地講述發生在云夢澤和武昌營的驚心動魄:云夢舉事,衣帶密詔,沙羨之宿,夜襲武昌,北歸安陸…這一系列事情,組成了武忠侯傳奇中的幾個新篇章。

  而未有機會參與這些傳奇的年輕人,如垣雍等,則用熱忱的目光看向武忠侯,及東門豹、季嬰等叔伯長輩。他們也穿上了繳獲的秦軍甲胄,有樣學樣地扯了白布,系在臂上,這儼然成了義軍的標志。

  不客氣的說,若是黑夫和秦始皇帝陛下在安陸比比個人崇拜,現在肯定是黑夫贏。

  黑夫有些無奈,不過在這種極度的崇拜下,他的話變成了金科玉律,很多事就好辦多了。

  比如,安陸的年輕人,想要對被俘的五千關中秦卒,進行無差別報復性屠殺!但黑夫制止了他們,根據安陸人的傷亡,決定在剩余的人中五人抽一,處死以作為他們打死打傷安陸人的懲戒。

  “安陸人亦是秦民百姓,殺人者死,天經地義。”

  這場處死有審判,有記錄,有爰書,安陸縣的令史、獄吏們繼續扮演原先的角色,按照律令進行宣判。

  被抽中的一千個倒霉蛋,則在殘垣斷壁間遭到處死,由垣雍等人親自動手。

  其余四千人,則剝了甲兵,光著身子,暫時關押在西城,依然派人去宣講一番“始皇帝已崩,逆子奸臣弒君篡位,武忠侯奉衣帶密詔靖難討逆”的套路話,搞得這些關中兵一驚一乍,狐疑不已。

  黑夫有黑夫的打算:“我不指望這些人投降,就算帶不走,放回去,也能通過他們的口舌,將此事宣揚開來,最好天下皆知!”

  平息了安陸人的怨憤,處理完俘虜后,接下來做的事,便是將全縣所有人集中起來,打開倉稟,讓所有人吃飽,再按照里閭分配百、屯、什、伍,進行軍事化管理。

  東門豹將安陸所有適齡的男子武裝起來,分予繳獲的一萬套甲胄、兵刃,組成正卒。

  至于年紀較老或較輕的一萬少年、長者組成羨卒,也就是民兵,交給季嬰管理。

  剩下三萬婦孺老弱,則讓衷、垣柏、聞一尺、兆等人負責。

  這下,安陸縣當真是全民皆兵了。

  忙完這些,黑夫才有時間見了被俘虜的老熟人,都尉馮敬一面。

  “知道自己為何輸么?”

  才見面,黑夫親自給馮敬松綁,然后問了他這個問題。

  馮敬摸著被勒太緊而麻木的手腕:“這是汝之家鄉,汝之鄉黨,在此交戰,我輸得不冤。”

  “沒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這是其一,但還有一個原因。”

  黑夫遞給馮敬一盞酒:“馮敬啊,你還是老樣子,行事太正,有貴族君子風范,到最后時刻,也不曾對我的家眷動手,我相信,逼死百姓,甚至是吾師閻翁,也不是你的本意。”

  二人相識十余年,一起在李由麾下為吏,馮敬陪黑夫參加過江陵城的上巳節,在亭子邊玩過“羽觴隨流波”,那是黑夫和妻子初次碰面的地方…

  說馮敬是二人搭線人,也不為過。

  但今日,卻是各有成敗,一為坐上主,一為階下囚…

  馮敬也感到了一絲羞意,放下杯盞道:“我已是敗軍之將,武忠侯,被陛下深深信賴的武忠侯…”

  他咬著這三個字的重音,語氣里有些諷刺:“君侯要怎么處置我?像那些被抽中的兵卒一樣,在斷墻處斬首?”

  “不。”

  黑夫卻未被激怒,反倒嘆了口氣:“我不會殺你,因為你我二人的舊誼。”

  其實不是因為舊誼,而是因為,這樣做太浪費了!

  黑夫與馮敬不同,他是貴族君子做派,但黑夫?則更喜歡商君那一套,商鞅與公子卯是至交,但商鞅卻利用公子卯的單純,在會談宴飲時劫持了他。

  世人都抨擊商鞅的人品,可戰場之上,唯勝負而已,道德?能讓己方少死人,才是大仁大德!

  馮敬有些動容了,而黑夫一邊和他敘舊,把酒言一笑泯恩仇,心中卻琢磨道:“不知令尊知道愛子被俘,在下令攻城時,是否會有一絲遲疑?為我贏得時間!”

  “更不知咸陽宮的新主人,胡亥、李斯、趙高,得知你將安陸之民拱手讓予我,汝父釋我帶著數萬人安然離去,我又反過來饒了你性命,會作何想?會不會懷疑,馮家與我達成了某種交易?”

  遇到被身上綁著黑夫信件的馮敬部俘虜時,武信侯馮毋擇,才剛離開衡山郡西陵縣,進入安陸縣境,距離縣城尚有兩天路程…

  他是在得知武昌營事變后,立刻揮師西進的,以五十里趨利的速度前行。但因為走的是陸路,還是遲了一步,聽聞黑夫果然“復生”,并搶先一步殺回安陸,奪了縣城,不由恨恨。

  武昌、安陸,這已經是馮毋擇奉秦始皇帝遺命,接手淮漢諸郡兵務后,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第二場敗仗了。

  好在他還不知道李由在長沙郡被韓信打得抱頭鼠竄,否則會更加頭疼。

  馮毋擇打開黑夫的信,卻見上面一番夸夸其談:

  “后生黑夫敢再拜言,久聞武信侯大名,今日有幸相會!馮氏入秦數代,兄弟皆為九卿將侯,今逆子奸臣弒君篡位,興暴政,苛待黔首,天下板蕩。”

  “公既知天命,識時務,何必從逆?不如共舉靖難義旗,合兵北上,則武關可奪,關中可入,咸陽可定,屆時誅逆子奸賊,共迎賢君繼位,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逆賊黑夫,一派胡言。”

  馮毋擇是知道秦始皇真正遺命:立胡亥為太子,馮、李、王三家輔政的,更加認定黑夫是亂臣賊子。

  除了這些“勸降”的話語外,信中還附帶了馮敬的一縷頭發,以及貼身玉佩,同時在信的最后奉勸馮毋擇不要沖動,否則他的長子可能會有不測,“武信侯之嗣絕矣”。

  這一切,都足以讓一位父親揪心。

  但和友善的長兄,右丞相馮去疾不同,馮毋擇的脾氣,出了名的剛烈!

  他一把撕了黑夫的信,將馮敬的玉佩揣入懷中,咬牙道:“昔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坐于幕下而啜之,盡一杯!”

  “若是他黑夫有膽,便也將吾子烹了,將羹送來,吾當一邊痛飲肉羹,一面下令蕩平安陸!”

  對接下來的戰斗,馮毋擇有足夠的信心。

  他大致知道黑夫手下都有什么人:五千從武昌營帶來的親兵、老卒,此外更無軍隊,只能倚靠安陸的五萬之眾,其中三萬老弱婦孺,能戰者不過兩萬…

  而馮毋擇手下,除了兩萬堪稱精銳的關中中尉軍外,還有四千楊喜從夏口帶來的軍隊,六千新近調來的九江郡兵。

  此外,在馮毋擇的要求下,北方的南陽郡也發兵五千南下,與五千南郡兵匯合,將趕來安陸!

  舉四萬之師,擊成分駁雜,甲兵稀缺的烏合之眾,勝算很大。

  唯一擔心的就是,黑夫這個不要臉的直接棄城而逃,這是馮毋擇最不希望出現的情況,那樣的話,他對朝廷就不好交代了…

  馮毋擇的擔憂不是多余的,當別部司馬王翳,帶著前鋒三千車騎抵達安陸時,才發現安陸城中只剩下被拴在一起,凍餓了幾天,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四千赤身秦卒。

  至于全縣百姓?則早已人去城空了!

  早在派人去給馮毋擇遞信那天,黑夫便帶著全縣百姓跑路了。

  從靈渠千里迢迢趕過來的舟師可載的人數不多,僅五千,這也是黑夫只帶五千人來安陸冒險的原因,眼下回程時亦然,他讓衷帶著母親,以及走不動路的五千傷員、老人、孺子、病殘走水道,前往江南沙羨…

  其余四萬余人,則隨他走陸路,從縣南進入云夢大澤。

  號稱九百里的云夢澤,并非連成一片的水域,在枯水期,它會變成兩個南北分離的大湖,分別是漢水以北的“云澤”和漢水以南的“夢澤”。

  黑夫一行人走的,正是云、夢之間干涸的區域,這里白茅遍地,蘆葦成群,是安陸人捕魚、狩獵甚至是逃荒的好地方。

  他們進入這兒,就像進入自家后院一般,外人眼中的危途,在本地人看來卻處處有路,轉移至此,他們的抵觸心遠沒有遠徙關中那么大,但黑夫還是親自出面勸說,才說服了鄉親們。

  但血氣方剛的共尉卻有些不解,他重新被黑夫調到身邊做了親衛,帶著垣雍和一眾在安陸之戰里表現出眾的年輕人。

  此刻,共尉就有些疑惑地問道:“君侯,好不容易奪回了安陸,為何卻不戰而棄?”

  這也是垣雍等人的疑問,他們立刻豎起了耳朵,想聽聽君侯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讀過吳孫子兵法么?”黑夫問共尉。

  利倉、吳臣、共尉,這些舊部年輕一代的子弟們,多受過良好的教育,黑夫還專門印了兵書贈予他們。

  共尉頷首:“讀過。”

  “《權謀》篇中,知勝有幾?”

  共尉想了想后道:“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

  “敵我眾寡如何?”黑夫再問。

  共敖舉起兩只手,對比道:“馮毋擇有三四萬人,都是正兒八經的軍隊,我則只有精銳五千,其余兩萬則是臨時組建,缺少訓練的民眾,還有三萬老弱婦孺,必須分心保護…嗯,的確是敵眾我寡。”

  他有點明白黑夫的意思了,但還是狡黠一笑:“不過君侯,上下同欲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小人以為,這兩點我方占優勢。”

  “至于以虞待不虞者勝,然吾等新近兩場大戰,極為疲敝,敵軍遠道而來,也好不到哪去,大致持平,或可一戰啊…”

  黑夫樂了,現在的年輕人啊,還真是不能小覷,共尉是會動腦的,比他那個莽撞的爹強。

  但姜還是老的辣,他搖頭道:“不然,敵強我弱,敵眾我寡,這些硬性條件,可不是靠指揮和上下同欲能解決的。輸了的話,就舉縣皆亡,就算贏了,也損失慘重,值得么?”

  他板起臉,用首長教訓小鬼的語氣道:“汝等記住,本將軍行軍打仗,講究的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

  “保存自己,消滅敵人?”眾人重復這句話,共尉、垣雍若有所悟。

  “沒錯,只有大量地消滅敵人,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反過來,只有有效地保存自己,才能大量地消滅敵人。”

  “所以不利的仗,可以不打,代價太大的城池,可以不守。這就叫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想要贏得整場戰爭,就不能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在南征軍主力奪取長沙郡北上之前,敵強而我弱,這種情況下,只能暫避鋒芒,讓出安陸。”

  “原來如此!”

  共尉、垣雍都被說服了,但一個沒讀過書的短兵因為沒聽懂,仍些失望:“君侯,你說了這么多,還是因為打不過,被迫撤離唄?”

  他話音剛落,就被對黑夫盲目崇拜的垣雍狠狠踩了一腳。

  “君侯自有君侯的道理,你懂用兵之道么?亂說什么!”

  黑夫也不以為忤,笑道:“汝等可去告訴眾人,這不叫撤退,也不是棄城而逃,而是‘戰略轉移’!”

  激情和熱血已經過去了,黑夫還是那個只打必勝之戰的黑夫,能不冒險,就不冒險。

  他指著前方的湖澤道:

  “看,現如今,吾等已進入廣袤的云夢澤,這生吾等養吾等的母親湖中來了。”

  黑夫一揮手,豪情萬丈:

  “跳出窠臼,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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