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松的眼睛,半抬半垂,長而密實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陽光透過頭頂的樹枝,斑斑駁駁打在他的身上面上,明暗不辨。
蕭祎的情緒,還在激蕩中,否則,他定會注意到,駱志松在說道赤南侯三個字的時候,語氣里,帶著何等的虔誠。
“縱然不是得了赤南侯就能得了整個天下,可與赤南侯為敵,這天下,要想得到,定然要付出百倍的努力。”蕭祎篤定道,“本王得不到的東西,就只有毀了它,要么毀了顧玉青,要么…要么就毀了赤南侯。”
說到毀了赤南侯,蕭祎眼底,忽的綻出一道亮光,不及駱志松說話,他便道:“似乎,毀了赤南侯,要更徹底更穩妥些!”
這個想法,顯然是他剛剛才想到的,只是才冒出心頭,便將他的滿心占據,幾乎是眨眼功夫,便在他心頭腦海深深的盤踞住,順著這個思路,蕭祎的思緒,開始轉動。
眼中面上,開始光芒四射。
“你要毀了赤南侯?”駱志松捏著茶盞的手微微發抖,氣息不禁有些加重。
甚少見駱志松有如此激動地時候,蕭祎不禁蹙眉,狐貍一樣的眼睛如針一般盯在駱志松身上,“怎么,先生難道覺得不妥?”
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態,駱志松手上用力,幾乎是要將茶盞捏碎,才平穩了呼吸,“當然不妥。當日你要一爭顧玉青,我就覺得不妥,結果如何!如今,你要對付赤南侯,我亦是不贊成!”
縱然駱志松此刻面上已經一片平靜,又恢復他慣有的冷清和漠然,可他方才的那抹慌亂,蕭祎卻是盡收眼底。
得駱志松此言,蕭祎凝著駱志松的眼睛,“你抬眼看著本王。”這一句話,用的是上位者對螻蟻蒼生的命令,語氣極是冷酷。
不知是被蕭祎這突如其來的語氣嚇到還是如何,駱志松竟是結結實實打了個顫,一直捧在手心的茶盞,“當啷”落地。
涼透了的茶水在杯盞尚未落地的時候,就已經盡數潑出,灑了駱志松一身。
腳下瓷片四濺,有些蹦的高的碎瓷片,甚至飛躍反彈起來,直直迸濺到駱志松的手背,鋒利的刃部擦著手背而過,留下一道殷紅的血珠。
蒼白的皮膚,因著這抹刺目的殷紅,越發顯得沒有血色。
駱志松低垂的眼底,瞳仁緊縮,一瞬過后,猛地抬頭,朝蕭祎看去,澄澈如泓的眼睛,纖塵不染,干凈的如同初生的嬰兒。只有眼中那層忽薄忽厚的濃霧,始終無法散去,遮住一切情緒。
“看著殿下的眼睛,我也還是那句話,殿下要對付赤南侯,我不贊同。”駱志松道。
“為何?”審視的目光,一瞬不瞬,蕭祎反問。
“放眼整個朝廷,殿下找得到第二個可以抗衡南越遼國和滄瀾的大將嗎?縱然如今南越和遼國國力不佳,戰斗力不如從前,可滄瀾呢?滄瀾可是一直對我國疆土虎視眈眈。”
“當日陸久政的話,殿下不會忘記吧。”
“陸久政可是端的外逃滄瀾的計劃呢!朝中有一個陸久政,就會有無數個與陸久政一樣的人。滄瀾國國富民強,環境極佳,更何況,我朝臣子逃竄過去的,必定會被保護起來。”
“殿下,難道等到您來日登基,難道愿意面對如此勁敵?”
繼續直視蕭祎,駱志松說的錚錚,每一字每一句,皆是發自肺腑。
“這就是你不贊同本王的理由?”蕭祎緊蹙的眉頭,微微有些松動。
落在駱志松眼中,他心頭就浮上一絲冷笑,面上卻是帶了些許不解,“若非如此,不然,殿下以為,我是為何反對呢?”
并不回答,卻是反問。
他毫不退讓的目光,反倒讓蕭祎心頭升騰而起的那絲疑慮散開許多。
沒有回答駱志松的問題,只將自己手邊一盞涼茶端起,潑了杯中透涼的液體在身側花叢中,兀自斟滿一杯,輕呷一口,道:“本王寧愿登基以后,腹背受敵,也不愿…根本沒有登基的機會!只要赤南侯輔佐蕭煜,憑著父皇對蕭煜的偏寵,本王登基的機會,根本就是微乎其微了。”
“殿下何必如此灰心喪氣!繼承大統,乃是朝廷大事,豈是憑著陛下一人喜好所決定。更何況,赤南侯也絕非愚鈍之人…”
駱志松正說話,管家急急趕來,打斷了他的話音兒,回稟道:“殿下,驃騎大將軍公孫牧求見,此刻正在會客廳等候殿下。”
蕭祎不禁有些意外,這些年,他與公孫牧,幾乎并無來往,這個時候,他怎么登門了。
雖然與駱志松的談話,并不怎么愉快,可起身離開之際,蕭祎還是吩咐道:“先生且先喝茶,本王去去就來,等本王回來,我們繼續。”
駱志松起身相送,待到蕭祎身影出了書房小院的大門,方才復又落座。
盯著手背上一串滾滾血珠,感受著那份火辣辣的疼,駱志松凝視片刻,忽的抬手,伸出修長而蒼白的食指,指腹沾了手背的血珠,一筆一劃,用自己的血寫下一個字。
每一筆落下,他眼底的神色,便跟著晦暗陰沉一份,明明是個弱不禁風的白面書生,可渾身卻是散發出強大的氣息,逼的人汗毛倒立,愣生生讓頭頂樹上棲息的雀兒,撲棱著翅膀,尖叫著飛走。
一個字寫罷,駱志松便將那只受傷的手抬起,送至嘴邊,用他蒼白的嘴唇,一寸一寸,吮吸其上血跡。
眼底面上,氤氳著恨意,決絕而堅定。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蕭祎步伐傾聽的從外面走來,面上帶著灼灼喜色,駱志松瞧在眼里,心頭有了大約的猜測。
還不及蕭祎行至身邊,駱志松便起身抱拳作揖,“恭喜殿下,喜結良緣。”
蕭祎反倒是一愣,一面落座,一面訝異,“先生怎么知道?”
駱志松抿唇淺笑,“公孫大將軍突然造訪,殿下去之前還是滿面陰沉,回來時就已經春風得意,可見是一直橫亙在心頭的大事得到了解決,而能化解殿下心頭大事的,莫過于一樁實力相當的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