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徒步走過那么遠的路,顧玉青當真是餓壞了,起先還能與吉祥玩笑幾句,可幾口面入嘴,就什么都顧不上了,好在閨閣小姐的風度尚在。
一碗面下肚,總算是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許多,只是礙著腳掌受傷,不能行走,無法到院中消暑。
顧玉青只得坐在臨窗大炕上,羨慕的望著吉祥坐在樹蔭下的秋千架上蕩秋千,身側圍了一眾年紀不算太大的丫鬟婦人,嘰嘰咕咕,不知在說些什么,吉祥笑得眉眼彎彎。
明知是一個血雨腥風的夜晚,等待的時間,總是煎熬,望著外面的農園田趣,顧玉青不知不覺,昏昏沉沉睡過去。
模模糊糊,聽得有人喚姐姐,聲音甜糯,一聲高過一聲,顧玉青正迷迷糊糊,猛地心頭一驚,睜開眼睛私下去看,不知什么時候,天色已經大黑,屋內墻角處的方桌上跳躍著一盞孤燈。
地上立著一個身穿鴉青色長袍直綴的男孩,十歲左右的樣子,生的白白凈凈,眉清目秀,正一雙眼睛滿是擔憂的望著她,見她醒來,當即面上一喜,“姐姐,你醒了?”
顧玉青心頭怔怔,姐姐…這孩子喚她姐姐…語氣這樣親昵,好像她就是他嫡親的姐姐一般。
心思涌上,不禁嘴角苦笑,她的嫡親弟弟此刻還不知在何方呢!
正一個人走神,那孩子便上前扯了她的衣角,“姐姐,你受傷了嗎?”指了她的腳掌說道,目光觸及她腳掌的一瞬,眼邊發紅,聲音有些囊,滿目心疼。
迎上這目光,顧玉青頓時心頭狠狠一抽,伸手就像去拉他的手,可不知怎么,她竟動彈不得,胳膊像是灌了鉛一樣的沉,無論她多么用力,就是抬不起來。
正急得滿頭大汗,那孩子便蹬蹬蹬轉身,跑到桌邊到了一盞茶,小心翼翼捧著,復又走到她的跟前,“姐姐怎么出了滿頭的汗,可是熱了?喝點水。”
顧玉青越發心頭焦灼難耐,她滿心的想要接過茶盞,可胳膊卻是不聽使喚,無奈,只得掩了滿心窘迫,說道:“姐姐…”
剛剛張嘴念出兩個字,顧玉青猛地頓住。
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干張嘴不出聲?
心下驚疑,頭上汗珠越發的如豆一般滾大,“姐姐…”再一次嘗試,卻依舊沒有聲音傳來。
而對面的孩子,這是滿面急色切切望著她,只他的樣子,似乎并沒有發現她的異常。
心思斗轉,顧玉青腦中思緒紛飛千回百轉…自進了祖宅,她除了吃過吉祥做的那碗面,也就喝過幾口茶,并未再碰其他東西。
面是吉祥親手做的,自然沒有問題,難道是那茶水有問題?
是了,一定是茶水。
吃罷面,吉祥都在外面玩了好一陣子秋千呢,她卻堅持不過片刻就昏昏睡去,那茶水,吉祥沒有碰過,唯有她喝了。
如是想著,顧玉青心頭大駭。
到底是誰,這樣惡毒,在她茶中下毒,讓她不能動不能言…吉祥呢?吉祥去哪了,怎么不見她來伺候,還有,此刻天色已經大黑,算時辰,如意也早該回來了,她人呢?
心中腦中一團亂麻,顧玉青心煩意亂間,面前小孩兒又道:“姐姐,你想我嗎?”他的聲音帶著哽咽,眼底閃過晶瑩淚珠,卻是生生忍住沒有落下,只緊緊一咬下唇,扯了她的衣袖,輕輕搖著,“姐姐,我好想你,你知道嗎?什么時候接我回家!”
顧玉青聞言,心頭驀地大動!
這孩子…這孩子是她嫡親的弟弟。
可惜,可惜她動不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可偏偏室內孤燈昏暗,她瞧不真切他的臉,只能隱隱約約看個模糊的大概。
拼命的眨眼,想要讓眼前景象變得清晰,可隨著她一次次用力,一次次睜開,眼前的人卻越發的飄忽看不清。
難道是毒性已發,她失明了?
正惶惶,被扯著的衣袖忽的松開,耳邊傳來那小孩匆忙的聲音,“姐姐,有人來了,我得走了,你記得要趕緊接我回家,我想你,想父親,想去母親墳前磕頭,姐姐,你記得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不見。
顧玉青頓時心頭大急,渾身震顫,想要追他留他,可就是動彈不得,想要喊一嗓子,就是發不出聲,躺在那里干著急,眼角熱淚汩汩而下。
正迷迷糊糊急不可耐,猛地感覺到身體被人推動,一下,一下,又一下,顧玉青幾乎毫不猶豫的抬起胳膊反手去抓那推她的人,“你不要走好不好!”
隨著一句話脫口而出,她登時詫異,她能動了,她又能說話了,滿心驚喜,倏地睜眼,“你不要…”
只話未說完,就看到眼前的人,登時一怔,怎么是吉祥,她弟弟呢?當真走了?
吉祥正杵在她面前滿眼焦慮憂心的看著她,眼見顧玉青醒來,吉祥大松一口氣,“小姐,做噩夢了?”
顧玉青聞言,眼底波光打顫,這才舉眸,后知后覺,哪里是什么漆黑夜里,分明外面太陽尚未落山。
深吸一口氣,幽幽嘆出,原來是個夢。
可那夢,好逼真。
她現在都能回想起衣衫被輕輕晃動的感覺,都能回想起方才那男孩在她面前說話是熱氣撲面的感覺,他身上,似乎隱隱約約帶著桂花糖的香氣。
鼻子一吸,顧玉青忍了眼底氤氳而上的熱淚。
吉祥只拿著帕子替顧玉青擦拭額頭,“除了這么多汗,身上一定難受,奴婢給您換身衣裳吧。”
顧玉青木然點頭,思緒依舊沉浸在方才的夢里,只喃喃說道:“給我倒杯水。”
吉祥轉身而去,端了一杯溫熱茶水折返回來,瞧著青花茶杯,顧玉青眼睫顫抖。
夢里,那孩子端著的,似乎就是這個茶杯。
終是在吉祥幫她換了干凈衣裳后,顧玉青哀落的心緒漸漸散去,轉頭瞧著暮色將至的院里,問道:“如意回來了嗎?”
吉祥點頭,“回來了,見小姐還在睡,奴婢便讓她先去洗澡了。”
顧玉青點點頭,轉頭凝著窗外景色,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