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驚鴻一瞥,郭名濤與路行云卻都瞠目結舌。不只他倆,有一兩個差役的視線也無意間掠到了那女子臉龐,無不色授魂與。
他們從未見到過這樣美貌的女人,即便將腹內所有的詞匯加在一起,恐怕都無法正確描繪出那一刻的感受。郭名濤與路行云久經宦海,縱只是底層小官,但眼界卻不低。尤其是路行云,風流倜儻,乃花叢間的常客,自謂生平閱女無數,天生麗質甚至給人稱為花容月貌的女人也見得不少,卻從未有哪個能給他心頭這樣沉沉一擊。他腦海里搜括了半天,突然想到傾國之美這樣一個詞,似乎能堪堪及的上自己對那位女子的評價。
如果說美麗還不足以震撼郭名濤與路行云的心弦,那么,只那一瞬間,那位女子所散發出的高貴氣質,卻是尋常女子怎么都模仿不來的——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高潔,不令人畏懼,卻令人生敬。
嘴邊動手的話呼之欲出,但給那女子這么輕輕一說,站在門口的那個中年男子生生閉了嘴,立刻改顏換色,躬身而言:“吵到三娘子還愿,老奴死罪。”姿態改變之快,超乎郭名濤等人想象。
“無妨,愿已還畢,娘親的囑托已經辦到。”那女子說話很慢,卻并不給人柔弱之感,反倒清晰有力,加之是一口字正腔圓的官話,聽上去很舒服。
看著那中年男子不住點頭哈腰,路行云趁機搶上前去,大聲道:“這位娘子,這寺廟不是你家開的,為何你們住得,我們就住不得了?”
那女子未回復路行云,而是轉問那中年男子:“忠伯,這是怎么回事?”
那中年男子恭敬回道:“這兩個都是西安府里當差的,要借宿寺中。三娘子千金之軀,怎可與閑雜人等混居,既不安全,也不合規矩。”
那女子遲疑了一會兒,乃問:“咱們今夜也要住在這里?”
那中年男子答道:“正是,天色已晚,貪趕夜路不安全。請三娘子見諒。”
那女子幕離微點,道:“全由忠伯安排。不過這些既然都是官府里人,強趕出去也有不妥。爹爹曾言,要對當官的好些,當官的也會對咱們好些。”
那中年男子尚自猶豫,下邊路行云忍不住道:“這位娘子,你年紀不大,口氣不小。言語里把我們這些為官的當什么了?”
話音方落,那中年男子首先斥責:“住嘴,郡主也是你好隨意問詢的?”
“郡主?”路行云滿臉愕然,與郭名濤對看一眼。手下六個差役也都面面相覷。
面對他們,那中年男子重新昂首挺胸,面有得色道:“你幾個聽清了,這位便是漢中瑞王府里華清郡主,今日代母來這玉皇寺還愿。提醒你們一句,言語中自己拿好分寸,得罪了郡主,便是得罪了瑞王;得罪了瑞王,哼哼,那便是得罪了當今圣上。”
瑞王朱常浩是崇禎的父親明光宗朱常洛的異母弟弟,天啟年間就藩,因為與萬歷、泰昌、天啟以及崇禎的血緣關系非常近,一直深受寵幸。在諸王中,也是位居前列的強藩。說得罪他就是得罪崇禎,一點不過分。
路行云心里暗罵這忠伯幾句狗仗人勢,卻也不得不堆起笑臉。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當今皇帝叔叔府里的管事。若說錯一句話,捅到西安府里,那他們這輩子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郭名濤聽說是郡主,肅然起敬,雙袖一振,恭身見禮后道:“不知郡主玉蹕在此,頭前多有冒犯,請郡主海涵”。
那華清郡主也還了一禮,說了兩句客套話,然后對旁邊的忠伯道:“對面都是朝廷的肱骨棟梁,不單朝廷,連咱們也都靠他們護著方能無恙。要說住也是讓他們住在寺里,咱們又有什么理由驅趕他們?”
忠伯顯然很聽華清郡主的話,連聲諾諾道:“小人省得了!”
路行云見這華清郡主頗會做人,更添好感,也行禮道:“郡主放心,就半夜里不小心放個屁將郡主吵醒了,我等便頭不回自己滾出寺廟。”
郭名濤暗罵:“好端端的讀書人,怎么成日里都是屎尿屁,傳到西安讓人笑話,看軍門怎么收拾你!”
那忠伯聽他言語放肆,也面浮不快,而那華清郡主卻“咯咯”笑了起來,道:“你這人說話有趣。”聽她這么說,才沒多生事端。
華清郡主一發話,手底下的人都沒了意見,郭名濤與路行云一行人方得以入寺。路行云念念不忘郡主的姿貌,一心想再見一次,怎料自從進了寺門,華清郡主就由人簇擁著不知去了哪里,齋飯也是僧人送到廂房,想再睹芳容,卻是不能。
郭名濤與路行云一個屋子,見他失魂落魄模樣,心里透亮,趁著吃飯時對他道:“人家可是瑞藩的郡主,你可別打歪了主意。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時候撈你都撈不出來。”
路行云嚼著飯,嘴里嗚嗚道:“食之無味,食之無味啊。”等將飯菜咽下去,不住嘆息,“你說,這世上怎會有這般漂亮的女子?依我看,就天上的仙姑下凡,也不過如此了。”
郭名濤伸出食指“噓”聲道:“小點聲,也就我,聽你胡言亂語。這華清郡主金枝玉葉,蜜罐子里長出來的,皮膚就是玉琢、雙眸就是鉆打,豈是你我這種粗鄙之人可以高攀的。”
路行云十分惆悵,愁眉苦臉道:“這華清郡主年紀不大,說不定還未婚配。你說,哪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郭名濤亦是喟嘆:“瑞王家業繁巨,更是當今圣上的至親,郡主是他掌上明珠,硬要門當戶對只怕難找,但少說也得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年輕俊彥。”說到這里不忘調侃一句,“你既不年輕,也非俊彥,更別提世家大族,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路行云反唇相譏:“此話不照樣適合你?”
郭名濤頭一抬道:“我有自知之明,不像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兩人斗嘴斗了一陣,白日里的疲乏襲上身來,都禁不住,洗漱后上床休息。
路行云心心念念著華清郡主,躺到床上,反而神采飛揚起來,胡思亂想著睡不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郭名濤的鼾聲響起,他才略微開始迷糊。
夢境中,似乎有一個身影緩緩接近他。他懵懵懂懂,一揚手,微風拂來,同樣拂到他臉上的還有一種絲滑的輕盈。那好像是華清郡主的幕離,而那幕離之下,就是那張精巧絕人的臉龐。路行云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掀起幕離,一睹其下的容顏,但又是一陣風吹來,吹開了他的手,同時,也將一襲白衣的華清郡主越吹越遠…
路行云猛然驚醒,直到發現眼前漆黑一團,僅有少許月光順著門窗的縫隙灑入屋內,他才嘆了口氣,明白自己在做夢。
或許是因為天熱,又或許是因為夢境,他的前身后背都是汗液,躺在床上很不舒服。聽著不遠處郭名濤依舊鼾聲如雷,他小聲嘟囔著“死鬼”,同時悄悄起身,想倒些茶水解渴。
水倒一半,余光處忽然亮光乍起,路行云順著看過去,驚見西面的寺門方向天亮如晝,當是許多人手執火把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