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傅念君喝了口眼前的茶,很快就收斂了情緒,只睇著陳靈之說:
“你若要拜師,也該拿出個拜師的誠意來,若是三兩句話里就藏個算計,這樣的心態也會蒙了你雙眼,看不出什么東西來。”
陳靈之說:“姐姐如果要我拜師,待日后我敬茶給你叩頭也是可以的。不過眼下,你我之間還不是那么算的,你從心底里不認同我,不相信我,試問我如何擺正心態一五一十地向你求教呢?”
傅念君眸光閃了閃,卻是微微側過頭,說:
“不錯,你我如今不過是相互試探,走獨木橋一般,誰都怕摔下去而已。好,但是該說的話我也會說,在某些方面,我們的目標還算一致。”
陳靈之聽她繼續說下去。
“我離京之后,舒皇后必然會以我大病為由讓我不再在人前露臉,好保存聲譽,但肅王府上同時發生了這樣的事,我與殿下兩人又雙雙不露臉于人前,無疑是活該把靶子豎在那里被人懷疑。另一邊齊王府就形勢大好,畢竟此消彼長,肅王失勢,最大得利者只不過是齊王而已。而淮王府在眾人眼里,就是一心韜光養晦,避其鋒芒,官家要立太子之事必然會被重提,肅王一招不慎,就要失去資格,如果換做是你,你該怎么辦?”
陳靈之倒不妨她竟是真的像老師一般會這樣提問他。
他只好說:“還能怎么辦,嫁禍齊王或者淮王,說自己是被冤枉的,搜集一些證據,證據總是會說話的。”
傅念君搖搖頭,“太晚了。肅王在官家那里,原本就不是儲位的第一人選,他先前的大錯小錯讓官家一再容忍,總要有一個能夠發泄的因由。所以無論私鑄兵戈這件事是否是他被人陷害,他都已經沒有資格了,你明白嗎?”
在皇帝眼里,有這件事,就代表他有足夠的借口能夠將大兒子和徐家的嘴徹底堵住,讓他不要再覬覦儲君之位,所以無論肅王再怎么喊冤、再怎么自證,對皇帝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位公爹的性格,傅念君也可以說是很了解了。
如果不是太了解,他差點都要以為這是皇帝安排的一步棋,為了讓大兒子死心。
那么肅王那里會怎么做呢?
顯然徐太后都清楚這個形式,所以她甚至會召了一直都不喜歡的齊王妃裴四娘在身邊,她想知道周毓琛那頭到底是什么想法。
肅王爭儲君之位十幾年,早就沒有皇帝想得那么簡單,說放就放,私鑄兵戈這樣的罪名沒有將他打得不能翻身,那么恐怕只能把他逼上唯一一條路。
謀反。
因為在找不到將周毓琛一擊斃命的罪名之下,他別無選擇。
這件事突然往傅念君沒有預料到的方向奔騰而去…
這不會是周紹雍的計劃,因為即便在她所知的上一世,肅王府敗了,卻也絕對不是謀反的罪名。
謀逆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旦失敗,肅王和家人就不可能接受只是貶為庶人這樣的懲罰。
賜死是最基本的。
周紹雍的目的是要扶植周云詹,自己入朝坐擁天下大權,他怎么可能會將自己算計成逆王之子?
所以到底是誰做的?
一定有哪里出現了問題。
還留在京城里的人…
傅念君還在細細地思量自己沒有想通的關節,陳靈之聽了她的話倒是終于反應過來了。
“你是說…肅王會…反?”
他在一絲地詫異過后很快就冷靜下來了。
“那豈不是坐實了私鑄兵戈的罪名…”
他咕噥了一聲。
傅念君說:“他是官家的兒子,你不是,你難道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親么?坐實不坐實,對肅王來說都是一樣的了。”
肅王或許很快就能想清楚自己的處境。
或者即便他那么蠢,他府上那些門客謀士卻都是有計量的,他們都要活命,都要搏前程。
肅王的選擇無非就是,一,平平安安地做個閑散王爺,等著新帝登基后再一次清算,二,還趁著現在有個名頭,直接威脅官家,取了帝位后,自然所有的罪名可以一股腦推到周毓琛的頭上。
現在這個局面被做死了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為周毓琛確實是個正人君子,他沒有把柄能夠讓肅王抓,而相反肅王身上則有太多問題。
想來想去,以肅王那個瞻前不顧后的性子,他也忍夠了,只有一條路還可以走。
孤注一擲。
他要反,現在看來只是時間問題了。
傅念君眉頭緊蹙,對陳靈之道:
“東京城里局勢要變,所以你最好快些放我回去。”
陳靈之抿了抿唇,眼里似乎有一瞬間的動搖。
“殿下和周紹雍都在西北,這件事他們要插手已經有些為難,我身在這里,便是長了天眼也無法看清一切,你想想看,若是京城里發生動亂,影響就太大了…”
他們遼人是希望宋境穩定的。
陳靈之喝了半杯茶,最后卻還是道:“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他如今已經修煉地如此冷心,傅念君厲色道:
“肅王是不會成事的,憑他的能耐和遠見,不過是拖更多無辜的人命下水而已。我擔心的難道是他?他的兒子周紹雍不是那么容易束手待斃的,他現在在邊境,到底要做什么我還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與西夏人頗有關聯。”
傅念君呼出一口氣。
“練奴兒。”
她從前也會和陳靈舒一樣這么叫他。
“你還沒有到可以目空一切、掌握一切的地步,若是戰火重燃,宋室不寧,燕云這里的境況會怎么樣你能夠想象嗎?你要報仇也好,奪權也罷,做你想做的事之前,培養你個人強大的能力是一回事,但是你賴以倚靠的后盾一定要堅固!”
陳靈之現在有什么?
蕭凜,蕭凜的人,蕭凜的軍隊,日后或許能從蕭凜手上奪來的權力。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燕云平定。
亂世的機會是留給鐵馬金戈的英雄,陳靈之離這一步更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