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淵自知論查探消息這方面,自己是遠不如周毓白的。
他竟然為傅家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
還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
傅淵只道:“爹爹不接手樞密院,就只能是參知政事王相公,恐怕又是以議和為結尾…”
周毓白卻說:“這仗是一定要打的,拖了幾年,總避不了一場廝殺,人選的問題我自然有考量,只是能否成事,也要看老天幫忙了。”
他這話說的也忒不負責。
傅淵側眼望過去,周毓白依然表現地像個只是清傲高貴的少年,神態怡然,似乎一切都勝券在握的模樣,不像他說的沒有把握。
傅淵在不知不覺中已被他說服大半。
他自己也沒有想過,僅僅是一次會面,會讓他對周毓白的觀感發生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周毓白這里,倒是覺得這很正常。
“郡王適才說…讓我娶誰?”
傅淵總算提起了最早時的話題。
周毓白輕輕點了點桌案,輕輕“嗯”了一聲,好像才想起自己的媒人身份。
“錢家小娘子怎么樣?吳越錢氏的嫡女,配你傅東閣也是相得益彰。”
傅淵微微被酒水嗆了一下,輕輕咳了一聲,用袖子稍微掩了掩口。
對于傅淵來說,這就已經屬于失態的范圍了。
“錢小娘子…是即將與東平郡王定親的那位…”
傅淵開始覺得周毓白是故意想整自己了。
他自己哥哥的未婚妻子,卻說什么讓他去娶。
憑什么?為什么?
“還未定親。”
周毓白強調,他眉眼間帶了一分笑意:
“張淑妃如此算計令妹,傅家愿意忍,我也不太愿意。”
他這話說得囂張。
張淑妃一開始想算計的是傅念君。
所以他這是…
要讓張淑妃失去錢家這座靠山。
很強的報復心。
傅淵看著周毓白的眼神有點古怪。
這也能做到?
他難道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他從前不覺得周毓白是這樣的人,今次談話過后,他發現這位壽春郡王果真是全身上下長滿了心眼。
他對傅念君這樣勢在必得,也不知是傅家的幸事,還是不幸。
“這件事也有我來辦,只是到底要尊重傅兄的意見,你愿意不愿意娶錢小娘子,我總是要來問一問的。若你愿意,這就當做…我送給傅家的第二件聘禮如何?”
泰山大人和大舅兄總是要討好的。
傅淵無言以對。
他用這樣仿佛是在市場上強制要推銷兩斤肉一般的口吻問他,他該如何回復?
傅淵自然對錢婧華是有些印象的,畢竟二人之間還因一支步搖有一段淵源。
他只記得那是個面貌靈動秀美,一雙眼睛格外神采照人的小娘子。
其余的,也沒有什么了。
傅淵一直以君子自居,要說早前會對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是絕無可能的。
“我明白郡王的意思,傅家與錢家結親,官家必然忌諱,他讓爹爹權知樞密院的打算很可能就此改變,只是傅家就此與張淑妃、東平郡王母子徹底交惡…”
周毓白接口:“我相信傅兄不是短視之人,你也知道與他們交惡是早晚之事,何況你已經賠上了一個妹妹,還指望與他們關系親近?”
傅淵當然厭恨張淑妃,說到底,是她毀了傅梨華,讓傅家受此侮辱。
只是他如今忌諱的,除了傅琨在朝的處境之外,也是因為他自己,他只是一個昭文館修史的小官,不適合也沒資格在明面上與張氏翻臉。
但是今天過后,他心里更加堅定了想法。
最后登基的,只會是周毓白。
張淑妃和周毓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當然不管是從前和現在,傅琨也都沒有想過要扶持有個張氏在背后作怪的周毓琛。
“我明白了。”傅淵似乎同意了周毓白的看法,“我并不認為爹爹稍避鋒芒有何不妥之處,只是郡王韜光養晦小心翼翼數年,為了結這樁親,固然您已經走了近乎完美的一條路,但是可能就此與張淑妃撕破臉皮勢不兩立,您可覺得值?”
周毓白的臉色很平靜,說的話卻有些尖銳:
“傅兄不必要再三試探我。我知道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我比你更清楚令妹的為人和性情,即便你今日不同意與我合作,我也會有別的法子,在我眼里,她和江山并非二者擇一的選擇。”
他們傅家人或許看事情都十分極端。
就如傅琨,選擇為國盡忠就一定不能做外戚嗎?
做人何必給自己這么重的枷鎖。
只要有足夠的手段和能力,自然能夠化解這樣的選擇困境。
傅淵微微勾了勾唇,深覺周毓白身上終究還是有一些少年意氣。
不過這真性情,也正好能體現他所言非虛。
“好,我答應你。”
傅淵應承下來,答應配合周毓白的計劃,娶錢婧華,讓傅琨退避三舍,放棄樞密院。
周毓白抬手揉了揉脖子,傅淵能看出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氣。
“如此,就…多謝傅兄成全了。”
傅淵卻出乎他意料地搖搖頭:
“郡王不需要對在下說謝。我并不是一個好哥哥,從前念君與我和爹爹說,不想嫁給你,其實那個時候,我就應該看明白,她已心屬郡王,她是為了爹爹和傅家,很理智地強迫自己走往最適合的一條路,而我也自私地認為那就是對她來說最好的一條路。”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復以往的寡言:
“我做為長兄,從來也沒有成全過她什么事,是郡王今日讓我見識到了真正的‘選擇’。”
“不是因為哪條路好走,就選擇那一條,而是自己選擇的路,就是正確的。”
“所以我也希望,她能夠好好地遵從自己的心意,我、爹爹,和傅家,從來不需要她來相讓。”
她為什么要主動為了傅家做到那樣的地步?
本來就該是他們護著她。
她一直都主動站在自己和爹爹面前,她不是把傅家當作依靠,她是讓傅家依靠著她。
傅淵承認自己不如周毓白遠甚,傅念君嫁給他,就不需要再這樣辛苦了,他這個做哥哥的,可能唯一能做的一件對得起亡母的事,就是把她交給一個合適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