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傅念君由儀蘭服侍著早早地睡了。
她睡得不安穩,恍惚醒來了幾次,似夢似幻之間她竟分不清這是她已經熟悉了幾個月的臥室,還是上輩子的那間閨房。
“娘子睡得不好,夢中一直在喃喃自語,怕是魘著了,一會兒奴婢們給您煮點安神茶,午間您再憩吧…”
芳竹和儀蘭邊伺候傅念君梳洗邊說著。
傅念君覺得頭疼,等穿妥了衣服,不先急著傳早飯,只說:
“你們先陪我去一個地方。”
“現在?”
兩個丫頭對望了一眼。
傅念君點點頭,“就在府里。”
站在青檀樹下,傅念君才覺得心緒平靜了一些。
這是她第一天到這里時,唯一覺得親切的東西。
三十年,什么都變了,人,事,物…
這棵樹卻好像還是一樣。
好像只有它,能證明她曾是“傅念君”。
傅念君靜靜地望著它發呆,清早露重,傅念君的頭發上很快就覆上一層濕漉漉的水氣。芳竹和儀蘭急得跺腳,怕她病了,可傅念君只是定定地出神,不為所動。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丫頭沿著游廊跑過來,是傅念君房里新提上來的眉兒,也是柳姑姑認的干女兒。
“娘子,淺玉姨娘來了,等您有一會兒了…”
傅念君“嗯”了一聲。
芳竹打發眉兒先回去好茶好水交代著,一邊咕噥了一句:“也不看看好時辰來,娘子還沒用早飯呢。”
“無妨,我也不餓。”
傅念君的臉色還有些白,可神態已經回復了平靜,對著兩個丫頭笑了笑。
是啊,她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她早已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往下走了。
淺玉回去忐忑了一晚上,總算想明白了,今天一早就把家里的鑰匙賬冊都用匣子鎖了送到傅念君這里來。
這些東西她從姚氏那里取來,誠惶誠恐了幾天,自己都還沒捂熱。
可是她記著老仆的話,二娘子是越來越厲害了,她這是看不得姨娘你既要攬權又不想解決麻煩啊。
淺玉心里委屈,她在傅家熬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母女倆重新得了傅琨的抬愛,她自然是想好好做事辦差的,可她又是個姨娘,能有什么本事去和金氏吵呢?
她心里抱怨著,傅二娘子哪里是越來越厲害,叫神仙指路了,不過是面上變了,不再瘋瘋癲癲的,這里頭啊,可是一點都和從前沒有變化的,只自私地想著她自己一個人罷了。
當然這樣的念頭,淺玉也只敢想一下,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的。
她惹不得金氏,更加惹不得傅念君。
傅念君見她這一副小媳婦樣,委委屈屈地頂著兩個黑眼圈,心想她倒也真是掙扎了一晚上才下定決心來的。
她望著面前那些東西問道:“姨娘這是什么意思?爹爹讓你管家,我怎么好插手?”
淺玉愣了愣,“這、這…實在是妾蠢笨,許多事處置不來,還望二娘子能受累些…”
其實傅家管起來并不難,除開三房四房,傅琨自己手底下的那些管事,都是忠心的老仆,由他們給姚氏加持,姚氏也并不受累,何況姚氏在管家理事方面到底還是學過一二的,因此傅家的庶務理得還算清楚,淺玉接手了也沒太大問題,就是有刁奴受了姚氏暗暗唆使,想要給淺玉下絆子,也被傅琨都發落了。
那些人往往都是姚氏的人,這樣發落了兩三個,姚氏就安分了。
不能等她重新接手回家事,自己人都被趕光了啊。
刁奴都不是問題,煩就煩在三房四房那里。
二房陸氏寡居,她嫁妝豐厚,兒女仆婦卻都是勤儉恭敬,平素里月例都有剩余,加上人少,從來沒有什么事。
可三房四房,就見天的出幺蛾子。
不僅整天胡鬧,產業也年年不見出息交付公中的。
傅琨手底下的銀錢產業并不算多,賺的銀子一部分用于支出整個傅家大宅,還要接濟族里貧苦人家,更要打點官場人脈,雖說他如此高位,歷年的孝敬不會少,但是傅琨并不貪財,他們送的也多是些書畫古籍,要說錢,傅家肯定是遠遠比不上那幕后之人的。
傅念君早就在琢磨這件事了,那幕后之人有財力用私煤礦做局,可見是財大氣粗,還有如魏氏姐妹這樣的人,培養一個要花多少錢啊,他說舍也就舍了。
這銀錢,是立業根本,尤其是在如今重商的大宋。
傅念君想著正好借這個機會做兩筆買賣,叫傅琨父子做事無后顧之憂才行。
從前的姚氏不擅此道,更不要說這個淺玉了。
不過傅念君也沒指望她,就希望她聽話一點,也別再耍那些小心思給自己看了。
說起來錢這回事,遠的不說,近的,如今三房里寧老姨娘帶著個孫女,她也開不了口去要錢,倒是四房,金氏比姚氏厲害的,就是賺錢這一道,積少成多,她這些年來東摳西挖,藏著產業出息,賴著公中的賬,本來傅念君就想要好好跟她算算,她現在還有臉來討車馬費?
傅念君淡淡地望了淺玉一眼,淺玉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她嘆了一聲:“姨娘大可不必如此,東西你收回去,我幫你這回就是,當然我怎么幫,也要看姨娘你怎么做了。”
淺玉呆了呆,有點聽不明白了,她這是什么意思,要權還是不要權呢?
“四嬸那里,自有我去應付,我保證她日后再不敢往你的銀錢賬上動一分腦子。”
當真?
淺玉心中一喜,可隨即又收住了欣喜,怯怯道:
“二娘子需要妾…做什么呢?”
傅念君很想翻個白眼。
她只要她乖順一點,聽自己的話,別琢磨些有的沒的,好好先當著這個家。
傅念君想自己平素那套同人說話的方式大概在這是行不通的,只好再直白一點:“只要姨娘時時有今日這個態度,我自然會時時幫你助你,讓你受不得旁人一點欺負。”
淺玉在回去的路上還在想,只覺得傅念君十分奇怪。
她竟然只是要自己這么一個態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