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表哥,謝謝你愿意同我說這幾句話。”
傅念君的話音也帶了幾分柔意和縹緲,可是絕不存綺思在其中。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少數幾句動聽的話了。”
她苦苦一笑,在心里默默補充了一句。
應該是兩輩子。
6成遙直起腰,只是定定地望著她。
“二娘子…”
傅念君見他也無生氣之意,知他確實是個君子。
“君子垂憐,小女子斷不敢受,另擇佳婦,乃為上策。”
傅念君也用相同恭敬的態度回了他一個禮。
她不喜歡欠別人東西。
“為…什么…”
6成遙深深鎖著濃眉,胸中有些翻騰。
她拒絕了自己,她竟真的會拒絕自己!
他只是不明白。
她還會有更好的選擇嗎?
6成遙的心里也清楚,自己對傅念君說是有多少放不開和不舍,卻也未必,他只是覺得她是一個合適的人,他不在乎她過去的那些荒唐名聲,他能比別人都看清楚一個不同的她。
他知道自己比崔涵之更適合她,傅念君也比任何一個傅家小娘子更適合自己。
這就夠了。
她竟是不愿意的,她不愿意的原因呢?
他臉色突然有些變了,想起來什么似的:“你…難道還沒改過來嗎?”
傅念君要說的話都給堵了回去,他這是什么意思?
“那、那些美少年,你卻還是放不下嗎?”
6成遙自知相貌這一條上,與傅念君以往的審美確實相去甚遠。
傅念君無言。
他這是故意報復她嗎?
“6表哥的人品才華家世,配我傅念君都是綽綽有余的。”
她很平靜地說著。
“你并非心有所屬?”
這又是哪一樁傳言里拆分的因果?
傅念君淡笑:“并無。”
“那么你又為何?”6成遙素來不是個纏夾不清的人,是她太過古怪。
莫非她一直抱著那些少女綺思,還在等著一位天上掉下來的檀郎,等到了才算此生不負?
不是的,這么多日子以來的了解,6成遙知道傅念君決計不會如此幼稚。
傅念君突然對她笑了笑,態度瀟灑俏皮,只一一與他說明白:“6表哥的好意我領了,可是我并不是你以為的那樣處境艱難,我也從來不期求用婚姻來改變自己的處境,我的名聲,我的荒唐,都是確然存在的污跡,我沒有逃避,也不想掩蓋。”
她迎著他的目光,十分堅定:“而是要去改變。”
她沒有一絲一毫的羞赧和不快,好像他適才的表白,和那幾句對她不適當的揣測問話,都不叫她放在心上。
“改變么…”
6成遙喃喃。
“我傅念君,會活成一個全新的人,在我達成所想的那日,或許夫君和別的東西,我才會考慮。我今日與你說的話都不是矯情,我只是在請求你,圓我這個夙念罷了。”
她再活這一次的意義,她一直在想,是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是改變很多事和很多結局吧。
她不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憐憫,再庸俗一點來講,傅念君眼下只需要權力和錢財。
“我要的東西,會給6表哥帶來負累,而你要的東西,也會給我帶來負累。”
這就是最直白的答案了。
傅念君微笑地看著6成遙。
他的未來,或許也能有變化也不一定呢?
6成遙心里松了松,似乎是作為男子的尊嚴保全住了。
他雖然不是太明白她的執念,可是卻又似乎能體諒這種個性。
他是真的不了解傅念君。
“可如果在你達成所想之時,你的夫君和婚姻依然不能由你所想呢?”
他自覺比她大好幾歲,總是更能勘破一些這世上的無奈。
傅念君笑道:“我大概會想盡辦法吧,凡事…總是有辦法的。”
像6氏那樣,未必不是條出路。
所嫁非人的苦,她已經嘗過一次了。
她用死成全了自己和一個太子妃的尊嚴,這輩子,她只想要回自己的尊嚴,這決心,無人能阻。
6成遙抿了抿唇,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只是看著她秀美的側顏色,覺得她眸中閃過的光芒確實讓他陌生。
是啊,她這樣受自己姑母的喜歡。
一定是與她姑母有心意相通之處吧。
如他姑母這樣的女子,個性都太強了。
他不是不喜歡,而是這世道,注定這樣的女子,和她們的丈夫必然艱辛。
6成遙突然就有了兩分釋然,傅念君今日的拒絕是比他更早一步看清這個事實。
他沒有她聰明。
6成遙遙遙又向她揖了揖,“今日,是在下唐突了。”
傅念君搖搖頭,眼睛盯著手邊的一株淺色梅花,再次放柔了聲音,“6表哥,我也是說真的。很謝謝你,那幾句話,當真是動人。”
她這輩子,應該是再也聽不到了。
動人。
被人有這樣珍視的時候,哪怕只是一瞬間,哪怕這一瞬間背后還有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緒,她卻覺得夠了。
那一瞬間里,她不是上輩子被父兄當作工具,被太子作為玩物的傅念君,也不是這輩子被世人避如蛇蝎,人人都想踩一腳的污泥般的傅念君。
她很感謝6成遙,帶給她只有一瞬間的,如同其他妙齡少女一般無二的感動。
6成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低低地嘆了一聲。
“如此,我便告辭了。”
他轉身離返,毫不猶豫。
這么輕易放棄嗎?
他只是突然覺得放棄,才是對她的不唐突。
他是這世間普通的一個男子,也需要世間一個普通的妻子。
妻子會問他要一輩子。
傅念君這樣的女子,卻只想要男子的一個瞬間。
她的一輩子,都是她自己的。
如此秉性,太過艱難。
6成遙的心微微一抽,風拂過他衣裳下擺,有梅花花瓣飛過他耳畔,他控制著不讓自己回頭。
把身后立在梅樹下的倩影抹去。
他是君子,君子之風,便是如此。
她不曾給自己留一點可以回旋的癡想,也是敬他重他。
他又怎么能回報她以輕浮和強迫。
是他唐突了,草草地用世俗眼光給她下了定論。
他不了解她,她也不給自己機會去了解。
一別兩寬吧…
不,尚且用不到這樣的詞。對她而言,自己不過是一個瞬間罷了,在剛才就已經結束了。
6成遙搖頭笑了笑,如此,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