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里的時候,到傅家來往走動的親眷友人也比往常多了很多。
傅念君不大出門,可在自己家里還是會走動的,可是她近來發現了一件很讓人哭笑不得的事。
大概是從前的傅饒華太過可怕,那些年輕郎君們沒有一個見著她不是繞道走的,可出了那件事后,加上她又深居簡出,這些來傅家走動的年輕人們膽子也大了,竟對她生了兩三分“興趣”來。
這幾天隔著樹杈掩映,傅念君時常會發現有目光在打量自己。
他們大概是很想確認一下,這位傅二娘子到底轉性成了個什么樣子。
傅念君在心底嘆氣,只能決定,盡量在家里也少走動些。
傅念君摘了幾枝梅花,打算給陸氏送一些過去,路上卻見著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少年垂手跟在管家身后走來。
這少年大概十六七歲的模樣,四肢修長,低著臉,可舉止間卻有些局促。
管家見了傅念君,便笑著彎腰向她行禮,“小的問二娘子好。”
傅念君點點頭,忍不住又往他身后的少年身上投了一眼過去。
她覺得這人看來有幾分熟悉。
能進到這里的大概也是傅家人。
傅家在城外郊縣有許多良田,城外也有傅家族人聚居,許多失祜失親的傅家支系族人,都由族里出錢建屋分地,張羅著住在城外。
可是年節里,依然有很多過不下去的遠親來打秋風。
這幾天傅念君也算見多了。
管家見傅念君一直盯著自己身后的人,行動比腦子快一步,立刻一步把身后的少年擋住了。
傅念君:“…”
她很明白管家這動作代表著什么。
以為她老毛病又犯了。
管家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過激了,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回頭對一直低著頭的少年說:
“這是二娘子,輩分上你要喚一聲姑姑的…”
那少年臉色更尷尬了,頭也垂地更低了兩分,囁喏著喊了一聲:
“二娘子。”
他不想喊一個比自己還小的人做姑姑。
傅念君張了張口,“你…你叫什么名字?”
管家替他答了,“二娘子,傅寧的祖上好幾代前和我們曾祖太爺是兄弟,他父親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就過世了…”
她今天怎么會問這么多,問了她也不知道啊,這樣的人家族里不知有多少,偏傅念君今天好奇心大盛!
管家在心里嘀咕著。
傅寧因為聽了這話,頭埋得更低了。
別人云淡風輕的一句話,聽在他耳朵里,卻無數倍地放大。
“傅寧…”
傅念君有些失神地喃喃重復了一遍。
她的父親,傅寧傅晏清,終于也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可是卻是以這樣一種狼狽的姿態。
傅念君忍不住望向他短了一截的袖口,甚至還能看出磨破的邊緣里鉆出來的破棉絮,他的鞋子看來也不甚合腳,舊的很過分。
原來他的少年時代是這樣的…
“二娘子。”管家忍不住道:“您還有話嗎?小的要帶他去見夫人了。”
傅念君退開半步。
傅寧很快從她身邊走過,從始至終,都沒有抬眼看過她一次。
管家帶著傅寧快步走著,嘴里還輕聲嘀咕著:“適才那位二娘子,你以后要是見了啊就離她遠點,快點,大夫人近來很忙…”
傅寧的反應只是攥緊了拳頭。
二人快步遠去了,傅寧隱忍著的卑微和落魄,刺得傅念君眼睛疼。
連管家都可以直呼其名,像對待自己的小輩一樣招呼他。
傅念君沒有想過自己那個永遠把姿態擺地比任何人都高的父親,也會有過這種模樣。
相比于母親陸婉容,她對傅寧的感情更加復雜。
她知道自己對于傅寧來說,只是一件工具,他培養她,教育她,只是為了讓她成為皇后,繼續傅家的輝煌。
可是說到底,她學了十幾年孔孟之道,哪怕到了最后的臨死關頭,她都沒有力氣去恨自己的親生父親。
她只覺得無奈。
“芳竹,去取點銀子,送去…”她頓了頓,“算了,不能讓你去。”
傅寧這樣的人,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高,到傅家來打秋風已經是他的底線,被自己這樣一個一面之緣的小娘子接濟,他怕是只會覺得無比恥辱。
把梅花送去給陸氏的時候,傅念君就多嘴問了幾句關于傅寧的話。
她想來想去,只覺得傅寧會和陸婉容成為夫妻,只可能是通過陸氏,難道說陸氏如今就能看出傅寧日后的造化,早一步做主把侄女配給了他?
傅念君覺得陸氏雖然聰明,可不至于這么玄乎。
果真,陸氏也沒有空去留意這么一個落魄貧寒的小子。
她皺了皺眉,用很無所謂的口吻問傅念君:“你的小輩,你倒來問我?他長得很俊?”
“…”
傅念君覺得陸氏和剛才的管家心里應該都是一個念頭。
傅寧當然也是相當英俊的,畢竟上一世的傅念君生得也很不錯。
陸氏笑了一下,“玩笑話罷了。”
“我只是覺得奇怪,他會被管家親自帶去見母親。”
陸氏道:“你爹爹素來愛重族里喜好讀書有才學的年輕人,按你說的,這一個應該也是如此。”
傅琨愛才惜才,這一點滿朝文武皆知。
傅念君在心里嘆氣,可傅琨的想法,有些人就未必能夠很好地執行了。
就如同傅念君猜的一樣,傅寧拿回家的銀子,并不能夠多多少。
傅琨怎么說是一回事,可這些事情,最后都是姚氏在做。
姚氏是方老夫人的女兒,天生的精打細算,她在傅家這么多年,不說能為傅家每年進多少收益,可是在節流這方面,卻也算卓有成效。
而類似于傅寧這樣的,每年都像蛀蟲一樣來傅家吸血的窮親戚,姚氏并不會像其他夫人一樣刻薄,可是也斷斷不可能像大姚氏生前一樣大方。
大姚氏和傅琨心意相通,為人和善,加上她又有本錢,散些銀錢也不痛不癢,而姚氏本就拮據,加上近來受了氣,今年的傅寧,甚至連個好臉色都沒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