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衙役先是推辭,后來見她“情真意切”地,也就收了。
麻溜地往館內跑了一大圈回來,稟道:“王爺沒事。
“只是為了把今兒的接風宴辦得更周到,方才把負責白音館的陳典史傳到房里去問話了,時間就往后挪了半個時辰。”
白音館就是烏剌國的行館。
接風宴往往也就是例行招待一下。
眼下烏剌人這么明目張膽地帶著大部隊來燕京討錢,燕棠半路中間還傳陳典史去問話,想把這接風宴辦得更“周到”?
這話騙鬼還差不多。
“我聽說白音館外墻下有兩株極大的海棠,眼下正是花期,我想去看看,還請小哥帶個路。”
她笑瞇瞇地又塞了一小塊碎銀。
前世里燕棠接待烏剌使臣她沒親見,事后也沒有聽他說起過什么,既然來了那就去看看。
衙役這回接錢就順手了,熱情地伸手在前引路,指向白音館的后門。
戚繚繚扯了蘇慎慈一把,蘇慎慈便也連忙跟上了。
作為書香世家出身的小姐,琴棋書畫詩酒花,蘇慎慈都得沾惹點。
難得她豪氣干云英姿颯爽的戚二小姐居然有這樣的雅興,怎么可能不奉陪?
到了白音館東墻外小花園的門下,那衙役站在門口說:“二位姑娘進去吧。
“這里是兩館之間的小花園,平時咱們也常在這走動,就是讓王爺見到也沒大事兒。”
…海棠樹下。
花開得正好,兩棵樹還不及前世見到時的大,但那殷紅的花瓣卻又映紅了人臉。
戚繚繚對著滿樹嫣紅凝眸看了會兒,然后就走去墻頭下。
蕭珩三歲起就被送去黃山腳下竹緣寺居住,一直到年將弱冠才正式回京。皇帝并沒有因為他幼時離宮而對他冷落疏忽,相反時常派太監前去看望。
等他回京,不光赦建了王府給他,且還時常欽點他代為招待他國使臣。
她印象中以楚王妃的身份陪同前來,就有三次。
第一次來的時候正是婚后第三個月,也是個北地的小國家。
他趁著空檔,偷偷牽著她到來這里,乘著微醺折了枝花插在她鬢上。
“我家阿慈很適合海棠紅。”
他把下頜抵在她頭頂喃喃說。
但是,適合你個大頭鬼喲…
杜若蘭死后,他倒是沒對她的做法說半句不好,只不過卻在杜若蘭的院子里種了幾株海棠。
一到春天,那花開得就跟杜若蘭死時吐出來的血似的…
可見,在他心里,但凡他看上過的女子,大約都適合海棠。
“這棵樹,倒是有些年頭了。”
蘇慎慈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正頗為專注地琢磨起這樹花來。
戚繚繚抱著胳膊斜倚在墻畔樹干上,帶著勾起的唇角上那抹清冷,懶洋洋望著鏤花窗那頭:“據說建館的時候就種下的,自然是有年頭了。
“——這花有邪氣,你以后最好別稀罕它。等有機會,我帶你多去看看山上野花什么的。”
蘇慎慈聳肩:“野花有什么好看的,平平無奇。”
戚繚繚瞥她,說道:“平平無奇的不見得就不好。你這么以貌取人,仔細以后被人騙得渣都不剩。”
蘇慎慈一口氣憋在喉嚨口,鼓起腮幫子來。
戚繚繚伸出一根手指頭戳扁她的腮,笑嘻嘻。
蘇慎慈揉了揉臉,又覺得莫名:“為什么會有人要騙得我渣都不剩?”
除了姚氏他們,旁人誰敢輕易動她?她可不認為小伙伴們之間的小謊言算得上是欺騙。
但戚繚繚這番話,又令她不經意就看出了認真。
戚繚繚沒說什么。
她第二次來這里的時候是婚后第三年。
作為正妃的她一直沒有生孩子,皇帝都有些著急。
正好暹羅國使臣來訪,皇帝聽說暹羅國皇庭里有生子秘方,便叫他們去招待。
宴上她與他配合得無懈可擊,像極了一對求子多年苦于無果的恩愛夫妻。
心下卻道著狗屁,她跟他連房都沒再同過了,哪里來的孩子?
但他仍然在回程的輿駕上望著她說:“你小時候是什么樣子?”
她笑嘻嘻地反問:“王爺好奇?”
他揚唇,從容地拈著一串檀香珠看著前方:“不好奇。”
她就輕哂著閉上了眼。
至于第三次…
“胡亞拉…”
正神游著,窗那頭這時候遠遠走過來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很明顯的烏剌人著裝。
左首那個比著手勢,邊走邊快速地說著什么,然而說的是韃靼語,沒有四夷館的人充當譯者,根本聽不懂他們說什么。
她收斂心神打量。
這兩人肌肉都很結實,目光也很銳利,看起來是武士一類的人物。
他們走到階上便停下,其中留須的一人神情略顯激動,正是先前說話的那人,配合著手勢與環著胸的另一人交流著。
而環著胸的那人看著年輕許多,古銅膚色,五官鋒銳,一雙眼窩本就略深的眼睛,看著略兇。
“他們就是烏剌使臣?”蘇慎慈問。
戚繚繚搖了搖頭,她也說不好。
她到白音館這小花園來,不是為看海棠,不過是記得這棵海棠樹后能看到館里部分面貌。
烏剌國不大,但是盛產良馬,也一直向大殷提供馬匹。
兩個月后,烏剌這伙足有千人之多的使臣團因為馬價被狂砍,隨即在燕京與司禮監及禮部的人起了爭執。
當時鬧得影響挺大,烏剌那邊還死了兩個人。
使臣團回國之后,烏剌王蘇楚隨即就遣人傳來了書信,譴責大殷這種行為。
很難說這件事與后來的土庫之戰有沒有直接關系,但終究論起來,應該也是因素之一。
至少這件事鬧開之后,直到戰爭爆發,烏剌也沒有再遣使前來通商。
她還記得當時禮部那批酸腐還自負地說,向大殷朝貢的外邦那么多,區區一個烏喇要與大殷斷交,不是大殷的損失,而是他們的損失。
結果糾纏了一年之后,人家就以不足十萬的兵馬分三路攻向了大殷西北,遼東一線邊境。
“其亞顧嘿…”
那邊廂還算平順的語調忽然間高了起來。
定神看去,只見那年輕的烏喇男人正透過花窗往這邊怒目而視。目光的焦點,正是懶懶靠著樹干的戚繚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