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繚繚在新的戚家度過了第一夜。
早上正等著早飯,戚子煜來了。
仍然穿著盔甲,手托著頭鍪,眉眼之間有少年將軍的凜色,但仍然掩不住他那抹飛揚神采。
“好得很嘛,居然還有心思犯懶。”
一進門他便沖著窩在窗下榻上打哈欠的她涼涼地揚唇,褪去昨夜盛怒面孔的他,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著一股貴公子獨有的雍容氣息。
…這活脫脫也是個妙人兒啊!
戚繚繚瞥見他身后跟著端著托盤的丫鬟,正勾著頭,余光覷著他背影,臉上已泛起微微的紅暈。
她直身坐起來。
對于大清早到她房里來慰問的居然是他世子爺,并沒有什么好驚詫的,畢竟她在戚家有一大窩侄子,沒有侄女。
她唯一的姐姐戚如煙,早就在十七年前嫁給了離泰康坊只有兩條街遠的永郡王蕭謹為王妃。
凡能來看他的,反正不是這個侄兒就定然是那個侄兒,沒啥區別。
“子煜啊——”
想起昨夜他的目無尊長,她坐在炕桌這邊,慈愛地伸出手,準備拍拍他的頭,好好聊聊這輩份的事。
話沒說完,一股陰冷空氣便撲面而來:“爪子拿開!”
戚繚繚手怔在半空,戛然而止留在喉間的那口氣也險些岔進氣管。
“小姑姑很能耐啊!”
戚子煜背抵著椅背冷笑,薄唇在漫不經心的目光下劃開一道鋒利的弧。
“在外頭溜達了半夜回來,扯了個前言不搭后言的謊言搪塞,而后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我嬉皮笑臉。我是不是太小看你了?”
…說實話,看來看去,還是他昨兒在佛堂護短時候的樣子比較可愛。
前世里她也偶有與戚子煜接觸。
看到長得好的男孩子,哪個女孩子的內心里不會想多看幾眼?
戚子煜就長得好,對鄰家姐妹們也和氣,笑起來又陽光又溫暖,對人又很熱情,所以這位正當好年華的世子很受歡迎。
蘇慎慈跟小伙伴們一樣,也樂于見到他,跟閨蜜們私下里說到他的時候,也曾經托著腮羞羞地說過隔壁的子煜的確很帥!
那會兒是年少無知啊,誰能想到他和善可親的表皮下,隱藏的竟會是顆如斯強霸的靈魂!
她溜著眼尾睨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屈指在桌面輕叩著。
戚子煜見她久久不答應,以為她被他唬著了,少不得又緩下神色,端起托盤里的粥碗放在她面前:“你喜歡的燕窩粥,還不趕緊吃!”
戚繚繚看了一下,端起碗。
燕窩是極上等的官燕,與她從前在楚王府里吃的一樣。
戚家祖先原是大殷最有名影響力也最大的孝惠元皇后的貼身影衛。
孝惠皇后為大殷百姓辦了許多實事,尤其是在提升女子地位這點上,居功至偉。
以至于到如今,朝野上下也仍然對這位皇后娘娘推祟不已。
戚家有這身份,就令旁人比不得。
更何況他們又實實在在地有功勛在身。
他們對皇家的忠心那是不用說的,皇家對戚家的信任也是不容置疑的。
如今的靖寧侯府,聲大勢大,比蘇家是厲害些的,在京師也是能夠橫著走的。
但照她前世的時間線來看,事實上戚家的聲勢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大殷朝野目前還算太平,但北邊胡虜時常擾境,一年后邊關軍情告急,皇帝下旨出征。
那一戰死傷慘重,損失隨行的將臣數十名,而其中絕大部分是武將,當時作為主將之一的靖寧侯府,那一戰中也死去了四個。
雖然最后還是打贏了,卻得不償失,朝中損失大批良將,留下來的勛貴多是尚不成氣候的少年。
簪纓之家從此一蹶不振,戚家逐漸沒落,雖然仍是掛著侯爵,卻連個六部三四品官員的氣勢也不如了。
如今靖寧侯府的繁榮興旺,在戚繚繚體內這個未來的靈魂看來,就并不那么徹頭徹尾地讓人安心。
而當時戰死在沙場的戚家子弟里,面前的戚子煜就是首當其沖的一個,他是當時的先鋒將之一,接著陣亡的就是她的大哥靖寧侯。
她不覺停下勺子。
眼下她雖然有著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安康,看來這也不過是暫時的而已。
等待她重生歸來的,好像也不是萬事大吉…
戚子煜只覺她今早略略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又說不上來。
總之她這股懶洋洋的氣質比起平時毛毛躁躁的她來,已不好讓人再隨意生惱。
他本來揣著的滿肚子數落便就又咽了回去。
他真真是看著她長大的,小時候父母親忙得顧不上她的時候,還不是他帶著她?
要是天天有這么安靜乖順,他可就太省心了!
想到這里,他不覺端起碗來,好聲好氣地舀了一勺喂到她嘴邊:“快吃吧,呆會兒涼了吃了又咳嗽。”
戚繚繚正沉浸在她的思緒里,驀然看見侍候得這么周到的他,不由睞著眼往他臉上瞄了兩瞄。
“看什么?”他覷著她,沒好氣。
她凝重地看過來:“子煜,你該不會是有了…嗯?”
她暗示地挑了挑眉。
一個沒成親的男人對一個女人這么周到細心,這種事情定然常常做的。難不成這時候的他已經在外頭有了相好的?…
年輕人意志難免不堅定,她是姑姑,是長輩,對他有管教之責。如果真有的話…只要他最后能負起責任,她能理解的。
“戚繚繚!”
戚子煜忍無可忍把湯碗拍回桌上,怒吼的聲音仿似要沖破屋頂:“你幾時學得這樣滿腦子不正經!等我去告訴父親!”
戚繚繚清嗓子,彎曲的身子收回來,眨眼坐得筆直:“子煜很聰明,怎么會聽不出來小姑姑是在說你有了新差事?”
她記得,他升上千戶還不久。
戚子煜狠瞪了她一眼,拿著頭鍪走到屋角大銅鏡面前忿忿地戴上。
然后對著鏡子里的她射來寒光:“昨兒晚上的事,雖然后來我去找過父親保下你來了,但是仍然不能免罰,所以我要禁足你三天!這三天里,除了去學堂,哪兒都不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