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沉落在對面矗立的高樓后,那一縷陽光越來越微弱,在肉眼看得見的速度中,消散在我們的腳下,卻留下了整個白天的味道,和夜晚來臨前的喧囂。
我好似看透了眼前的一切,也看到了自己流落在這凡塵俗世中,孤獨的是那么明顯,我轉頭凝視著身邊的米彩,只是笑了笑,用和她一樣平靜的語調,回道:“我也煩透了那些每天靠演技生活的人,可是,他們演的再好,上天給與他們的也只是和我們一樣長著五官的臉,和不得不去面對的時間,所以即使他們傷害了我,我也不想感到難過和絕望,如果世界是公平的話,總有一天我會比他們過的更好,更歡樂…”
“嗯。”
“你呢,以后想怎么生活?”我低著頭,一邊問,一邊用腳摩擦著一塊凸起的地磚。
“做最好的自己。”
我點頭,目光有些渙散的看著廣場對面那一個個雜貨店和小吃店,又看到了那群在黃昏時鬧得很兇的孩子,低垂著頭,跟著自己的家長在路燈的光影下,走上了回家的路,他們在生長,在醞釀著成人世界里的喜怒哀樂,可這并不妨礙,他們還在心里偷偷回味著剛剛嬉鬧時的美好。
夜晚已經來臨,整條道路上充滿了下班高峰期時滯留的車輛,我和米彩放下了牽著彼此的手,一起向不遠處的公交站臺走去,等待著往來的出租車,我們沒有再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在心事重重中,來到了卓美的大樓下,而這里依舊是一座代表著本城最高購買力的購物天堂,卻沒有人在意,這種物質繁華下,到底發生了多少讓人感到疲倦的名利爭奪。
我們在散落的街燈下等待著,嚴卓美準時從一輛車上走了下來,她拎著黑色的手提包走到了我們的面前,我的心緒充滿了復雜,我有點恨她,恨她的刁難,恨她的自私和不愿意成全。
嚴卓美將米彩忽略在一邊,很有意味的對我說道:“年輕人,我們又見面了。”
我沉聲回道:“遺憾的是,我卻說不出歡迎這兩個字。”
嚴卓美聳了慫肩:“那可不一定,這次你會歡迎我的。”
我默不作聲的看著她,我實在沒有什么可以和她多說的,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有多歡迎她,因為她從來沒有對米彩有一個母親給女兒的端正態度,她給予米彩的是童年的拋棄和成年后的強逼,也許,她就是米彩口中那第一號戲子,一邊表演,一邊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嚴卓美的態度不像上次那么尖銳,那么有壓迫感,她反而笑了笑又對我說道:“在國外待了這么多年,一直奔忙勞累,沒有時間,也沒有人可以陪我去嘗嘗那些張口就能吃的路邊攤,我倒真是很懷念幾十年前在國內,一張桌子,一碗稀飯,一籠包子,一碟咸菜,就是一頓飯的簡單不知道今天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讓我重溫一下幾十年前的記憶呢?”
米彩也不像上次那么排斥嚴卓美,接過話題對我說道:“我記得在北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小吃街,里面應該能吃到這些東西的吧?”
我點了點頭,米彩記得沒有錯,那里確實有一條小吃街,街上有我和方圓曾經常常去光顧的“惠芳飯店”,去年的冬天,我和方圓在這間飯店里吃了最后一頓還是以兄弟相稱的午飯。
嚴卓美忽然挽住了米彩的手臂,乍一看像一對關系親熱的母女,而米彩卻條件反射似的變了表情,可能她和嚴卓美之間從來沒有這么親密的肢體動作,可最后她也并沒有帶著情緒去掙脫,轉而平靜的接受了,于是,我看到了嚴卓美臉上的笑容,她只有這一剎那有了些發自肺腑的樣子。
散發著油煙味的巷子里,嚴卓美套住米彩的臂膀并排行走著,我則在前面為兩人帶路,雖然彼此不太說話,但看上去至少充滿和諧。
我打算悄然走過那間“惠芳飯店”,卻被那眼尖又熱情的老板娘給認了出來,伸手便拉住了我,說道:“昭陽,你這小子最近在忙啥呢?可有好一陣子沒有看見你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講訴自己的這一陣子,只能笑了笑,回道:“都是瞎忙,不能比老板娘你做的是實實在在的生意。”
“那是當然,我們惠芳飯店童受無欺,做的就是實實在在的回頭客生意,這不,你那好兄弟方圓,隔三差五的就來我這里吃飯,喝點小酒,只是再也沒見過你這小子,問方圓,他只說你忙,也不愿意多說…”
我下意識的抬頭看著店鋪上那簡陋的招牌,我不知道貴為卓美總經理的方圓為什么還要來這間“惠芳飯店”吃飯,難道是在懷念那些已經追不回的時光嗎?
在老板娘眼里,我是個一慣沉默的人,她不需要我回答什么,于是又完全不停頓的向我問道:“我也向你打聽、打聽,最近這個方圓是不是混的不大好啊,總是一個人在這里喝悶酒,有一次,他魂不守舍的很,酒杯都倒滿了,還愣是不撒手,好好一瓶酒,被他糟蹋掉了半瓶…”
我瞇著眼睛,不讓飯店里飄來的辣氣熏了眼,仿佛看到了廚房里兼職做廚師的老板,正將火紅的辣椒剁成碎片放在鍋里翻炒,曾經,我和方圓最喜歡的便是對著那些沒有賣相卻辣味十足的菜品,大口大口的喝著啤酒,說著公司里的煩心事,數落那些沒有人性的上司 我一陣恍惚,終于對老板娘說道:“惠芳姨,你看到對面那個叫卓美的商場了嗎?”
“何止是看到,我還經常和老伴兒進去逛逛呢,只是沒買過里面的東西,貴的嚇人哦,對了,去年幫自家姑娘在里面買了一部手機,花了5000多,那可真不是尋常老板姓能消費的地方…”
“方圓就是那個商場的總經理…”
老板娘驚得張大了嘴我留下一句,有空會來光顧的承諾后,便在她難以置信的眼神中追向了米彩和嚴卓美,我記得,街尾處有一家賣小籠包和稀飯的小吃店,那里不賣酒,可大部分人都吃的比較快樂。
老林包子鋪里,米彩和嚴卓美已經落座,過道里盡是來來往往的吃客,老板和他的服務員忙的不可開交,所以大部分等不及的吃客都站在蒸籠旁等待包子出籠,然后自取,但是米彩和嚴卓美顯然弄不清楚這個規則,只是這么干等著,我卻在這樣的場合里如魚得水,嫻熟的為她們準備好了待會兒要蘸的醋,還有小菜兩碟,然后擠在等待的人群中,準備拿到最新出籠的包子。
片刻之后,我將還冒著熱氣的蒸籠放在了米彩和嚴卓美的面前,又為她們分別裝了兩碗稀飯,這才圍著很小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我和米彩依舊坐在一起,嚴卓美獨坐一邊,她在我們之前嘗了小籠包的味道,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許的懷念,她放下了筷子,對我和米彩說道:“二十多年前,我懷了小彩,仲信他工作忙,沒多少時間照顧我,可是每天傍晚過后,他都會買上些稀飯和這里的小籠包帶回家里,我很喜歡吃,因為老板做生意很講究,每只小籠包都是皮薄餡多”說到這里,嚴卓美這個不可一世到孤傲的女人,眼中竟然含著些眼淚,她又說道:“在那個市場經濟剛起步的年代,每天吃這個東西可是一種很奢侈的行為,所以全家能這么吃的只有我一個,我永遠記得:那時候的仲信整日操勞,等我把小彩生下來的時候,他一個壯實的男人,瘦到只剩下120斤那時候,我就發誓,我不能讓我的家庭活在這種貧困中,我一直在等待機會,苦苦的等待著”
她沒有再說下去,表情痛苦的陷入到了沉默中,而米彩已經將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可眼淚還是從她的手心里往下滴落著,有些往事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傷痛。
嚴卓美搖了搖頭,她閉上了眼睛一聲嘆息,再次說道:“我的確在幾年后等到了機會,可是我卻忽略了,我嚴卓美雖然無父無母,可仲信他卻是有家庭牽絆的,也許我是個自私的人,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婆婆當作自己的親生母親去對待,也沒有把仲信在國內打拼的事業當作一回事,我毅然決然的去了美國到了美國后,才發現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可在我的人生信條里,沒有回頭路這一說,為了能夠生存下去,我不斷的改變自己,迎合著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那種異國他鄉的孤獨和無助,就像劇毒般摧毀著人心里的防線但是,我熬下來了,我在這里為自己打拼下了一片廣闊的天地這些都得益于我的性格,可是,我也為自己的性格付出了代價我在人到暮年時,沒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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