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元召既沒有還手,也沒有還口。他就站在那里,帶著意味不明的神色,目光越過幾個人的身影,淡淡的看了猶自氣勢洶洶的杜周一眼。
杜周那是非常得意,得意的簡直有些忘形。在此之前,雖然心里恨不得把元召千刀萬剮,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能夠有這樣的機會,當著所有文武百官的面,給他一個大大的羞辱。
真是太解恨了啊!在片刻之前,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就忽然升起那樣的戾氣,連想都沒想就出手了,而且竟然一擊成功。不是說這小子很厲害嗎?一般人根本就進不了身。難道是自己這么多年勤勤懇懇的吃飯,忽然功力大增…哈哈!早知道如此,應該打的再狠一點的,最起碼來個失手而亡什么的才好呢!
這一切都發生在很短的時間內,不過到現在為止,從大臣到殿內侍衛也都已經明白發生了什么。且不說各人心情如何,只這九卿大臣當殿打人,就足以令人感覺到無比精彩了。
“發生了什么事?陛下馬上就要來了。無故不得在此喧嘩!”
郎中令李廣和幾個殿內御史都趕了過來,維持好秩序,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須懈怠不得。其余的人,不管是與這兩個人中的誰相善的,也都在遠近各自的位置上伸長了脖子看著,暗中猜測不已。
“李將軍,你還是趕快把這狂妄的家伙糾出去吧!并未聽說皇帝陛下宣召他入朝參政,他竟然不自量力地做到三公的位置上,如此僭越,亂了朝堂規矩,如果傳揚出去,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御史大夫張湯眼中含著冷冷的笑意,說出來的話毫不客氣。李廣皺了皺眉頭,剛才他雖然離得有些遠,但元召被那廷尉杜周打了一巴掌,他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李廣年紀終究是大了,自雁門關大戰之后,皇帝把他調回長安,論功行賞拜為鎮北侯,任命他擔任了郎中令一職。仍舊是全面負責未央宮的安全。
像李廣這樣性情高傲的將軍,心中最反感的大概就是廷尉府這樣的地方了。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就算是在戰場上面對再強的敵人,打再硬的仗,流再多的血,受再多的傷,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如果因為什么過錯,落到廷尉府的手中,面對這些刀筆吏的百般折辱,那還不如一死了之呢!
剛才見到元召無端受辱,李廣心中早就升起了怒火。先不說他們之間的忘年交情和并肩作戰的友誼,只說是元召這樣為國家立過赫赫功勛的人,又豈是這些只會舞文弄墨羅織構陷的家伙所能比的!因此,無論是從前的張湯還是現在的杜周,老將軍正眼兒都不瞧他們一眼。
“李某身為郎中令,只聽皇帝陛下指揮。如果沒有圣命,任何人都無權指手畫腳!哼!”
李廣背對著張湯,冷冷的哼了一聲。文武殊途,你御史大夫再牛逼,老子也不買賬!
一句話把張湯氣個半仰,臉色鐵青的一甩袍袖,不與這個老兵頭一般見識。今天的目標主要是對付元召,既然開局已經給了他一個下馬威,令其大失顏面,還是想想一會兒怎么組織力量把他徹底打殘,別的就先不節外生枝了。
“元侯…你沒事兒吧?要不要先…”
元召看到李廣眼中關切的神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要自己借這個機會裝作受傷或者身體不適,趕快回家,先躲過今天即將面臨的困局再說。
元召神情古怪的搖了搖頭。開玩笑!好戲才剛剛開始呢,他豈能就這么走啦?那他故意激怒杜周不躲不閃的挨了他一巴掌,豈不是白挨了那哪兒成啊!
“鎮北侯放心好了!我年輕,打幾下也沒什么。再者說了嘛,大人要有大量。哈哈!跟一個有病的人計較什么呢?”
元召的聲音很大,離著老遠都聽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心動一愣,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病、病人…什么病人?”
李廣心中同樣有些迷糊,不知道元召指的是誰。
“我是說啊,咱們這位大漢廷尉可能是隱疾發作了!都自身有病的人了,還能坐在九卿之首的位子上,唉!也是一件好奇怪的事。”
元召神色鄭重,語氣中雖然有些調侃,但卻是十分認真的樣子,說的無比肯定。
群臣大嘩!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杜周那活蹦亂跳的樣子,哪里像是有病的人嘛!剛才還身手敏捷的出人呢,怎么可能會有病呢 “元侯,你可不要信口開河啊!胡亂污蔑朝廷重臣…唉!本來有理也會變無理了。”
一片目瞪口呆中,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語了一句。元召側頭瞥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時候,司馬相如、終軍這幾個人已經湊了過來,在他身后滿臉焦急的樣子。
元召對他們使了一個眼神,示意他們不要多管,在旁邊看熱鬧就好。今天的事,自己完全搞得定,大家雖然緊張,卻不必擔心,只管等著瞧就好了。
這幾個人雖然有些不知所以,但看到元召輕松的神情,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司馬相如微微點了點頭,領著回到各自的原座位上,靜觀事態的發展。
別人還倒沒有什么,聽到元召說話的杜周勃然大怒,這會兒距離他剛才動手也不過剛剛過去了片刻的功夫,他一直在張湯和幾個人的背后看著元召的動靜呢。本來以為他被自己打過后,不是暴怒而起就是羞愧得落荒而走,不管他怎么做,都只會把他自己的處境弄得更糟。所以,杜周是很得意自己打出的那一巴掌的。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被打的那個家伙不僅表現正常,喜怒不形于色。而且還口出如此言語,說他堂堂的大漢廷尉有病你特瑪得才有病呢!
廷尉大人忍無可忍,一跳三丈高,從御史大夫的身后蹦出來,重新指著元召的鼻子破口大罵。
“元召小兒!剛才打的你還不夠是不是?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再用大耳刮子抽你啊…?”
見狂躁的大漢廷尉手指都快要戳到自己額頭了,兇相畢露,唾沫星子亂飛的樣子,眾人看到,這位年輕侯爺好像終于感到害怕了似的,連忙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丞相公孫弘稍后些的位置,一邊拉著公孫弘的衣袖,一邊搖著頭嘴里嘖嘖有聲。
“丞相你快看!這不就是典型的神經病嗎?這就是要發作的前兆啊…哎吆!好可怕哦!大家趕快離他遠點兒,要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哦哦哦!”
丞相公孫弘感到腦袋有些懵圈兒,看著元召煞有介事的樣子,他真想用手中的白玉笏板敲敲他的頭,讓他不要在這兒大呼小叫,這、這成何體統啊!
不光是他,所有的大臣們面面相覷,就連那些侍衛內官們也都吃驚的張大嘴巴,實在是不明白這位一向做事非常有分寸的長樂侯今天這是怎么了!
李廣也有些吃驚,元召這家伙這會兒的表現,連他都摸不著頭腦了,實在令人哭笑不得。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被元召那憊懶樣子徹底激怒的杜周,也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支配,回手之間“嗆啷”一聲把身旁一名羽林軍侍衛腰間的佩刀就拔出來了!然后不容分說,掄刀就奔著元召的身影所在處砍殺過來!
這一下子事出突然,誰都沒有想到,堂堂的大漢廷尉會在含元殿上公然亮出白刃,想要殺人!殿內頓時一片混亂。
站在九龍白玉階最前面的人,除了元召就是丞相公孫弘。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見到平日里非常熟悉的同僚忽然就變了面孔,面色猙獰,雙目如同赤血,舉著刀沒頭沒腦的就沖了過來。儒士出身的公孫弘簡直就是魂飛天外,他都這把年紀了,手無縛雞之力,在這般情形下,哪有抵抗自保的力量啊!在這一刻,他耳中回響的只是剛才元召所說的話。果然沒錯!名叫杜周的這個家伙,神經病發作了…啊!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袍袖,公孫弘只覺得身子一輕,這才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元召已經拉著他竄到了第二層白玉階上。
“我說的沒錯吧?丞相你看…此人病得很重呀!”
老頭子受了驚嚇,暫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不過卻是連連點頭,顯然,丞相大人已經完全相信了元召判斷的正確性。廷尉杜周,確實有病啊!
公孫弘大喘出來幾口氣,伸手抹去額頭的冷汗,剛要行使丞相的威嚴,命令郎中令趕快率領羽林軍侍衛們制止住杜周的行為,如此嚴重的病人,是一刻也在含元殿上呆不得的。
不過,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后,剛才還雜亂吵嚷的聲音忽然就安靜了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變故,只見那想要持刀行兇的廷尉大人從勢若瘋虎忽然就腳步凝滯起來,然后三晃兩晃,身子逐漸站立不穩,手中刀掉在地上,人也跟著撲通趴下了。
等到后面跟著追趕過來的李廣和侍衛們圍攏近前看時,卻只見大漢廷尉已經四肢抽搐,七竅流血,面色發青,只剩下出的氣而沒有入的氣了…。
仿佛是大白天見鬼的一片寂靜中,丞相公孫弘連著咽了好幾口唾沫,終于艱難地開了口。
“這…廷尉,他、他是怎么了?”
“哦,廷尉大人這是犯病了啊!我早說過的,要有可怕的事情發生…唉!”
大家目不轉睛地看著可憐的大漢廷尉的慘狀,眼珠子都有些呆滯。聽到元召的解釋,都不由自主的跟著點頭。
至于有一抹冷酷的笑意掠過年輕侯爺的嘴角,如風過不留痕,自然是無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