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顏對冥師說,太平真人低估了一個人,當時冥師以為他說的是景陽,其實他說的是刀圣曹園。
就像朝天大陸大多數凡人與修行者那樣,在這個世界面臨毀滅的時候,他們總是會在第一時間想起這個名字。
不管景陽真人與談白二位真人的境界有多高,那都是看不見的高。
曹園不同,他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無數年來都在人間,帶著風刀教誅邪殺魔,抵抗雪國。
孤刀鎮風雪,守護人族,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強大與無畏。
但沒有多少人看到過他的真容,他一直在那座小廟里,出廟便是去雪原與女王戰,不過數次,皆慘敗而歸。
那些跨過門檻、走進小廟的人,也只能聽到他的聲音,看到那尊金佛,卻不知道他在哪里。
今日云層破裂,天光照落大海,海浪無聲而動,向著地底而落,妖獸發出悲鳴與解脫的歡呼,從透明的水墻里躍出,向著大漩渦里的那座巨佛而去…原來小廟里的金佛就是曹園本人!
果成寺修佛,寶通禪院與水月庵也禮佛,但這個世界沒有佛。
曹園心懷天下,勇絕無雙,故而是佛。
當曹園握住那把鐵刀,指向北方的雪原或者如巨墻般垂落的無盡海面,佛便成了刀圣。
不是說圣比佛更強,只是更能戰。
陰云驟散,暴雨漸歇,只有些微的水珠還在落下。
無數道藍色的電弧在曹園的身周繚繞,漸漸隱去。
在更高的天空里,陰鳳揮動翅膀,扇走那些惱人的電弧,看著下方大漩渦里的那座佛,眼里流露出驚愕的神情。
此人與雪國女王一戰,身受重傷,無法離開小廟,何時竟好了?而且怎么感覺比傳聞里更強?就算再強,他又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穿越數萬里距離,從白城來到大海深處?
放在平時,看著曹園出現,陰鳳必然毫不猶豫轉身就走,仗著自己的身法與速度,離對方越遠越好。
今日不同,它必須留在這里主持通天殺陣,更重要的原因是,它既然是通天殺陣的主陣者,便有自信能夠戰勝對方。
哪怕對方號稱是朝天大陸最強的男人,在能夠改變天地通道的這座大陣面前,也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
狂風呼嘯,斑駁異彩的羽毛隨風而亂,如無數野花般綻放,一道無聲的厲嘯從陰鳳的喙里生出,向著海面上傳去。
那些神魂深處早就被太平真人種下烙印的妖獸們,根本無法抵抗命令,在海面上畫出無數道白線,加快速度向著大漩渦沖去。碧藍的海水被割出了無數道深刻的溝壑,隱隱可以看到那些如山般的妖獸的脊背。
大漩渦四周如透明巨墻的海水里,不停有妖獸飛躍而出,在轟鳴如雷的水聲里,向著大漩渦中間飛掠而去。
海水如瀑布般跌落,向著幽深不知何處的地底而去,有數百塊巨大的礁石懸浮在空中,承受著海水沖擊,即便稍遠些的地方,也仿佛在落著暴雨。
曹園站在一塊懸空礁石上。
海水沖洗著他滿是傷痕的臉,就像雨水沖洗著殘破的佛像。
他看著自四面八方而來的妖獸,微微瞇了瞇眼睛,不顯嚴肅,反而添了些喜氣。
巨大的佛身與那些身軀龐大的妖獸相比,卻反而顯得有些渺小,眼看著便要被淹沒。
只聽得擦的一聲輕響,一道雪亮至極的刀光照亮了大漩渦底,照亮了那些自天而降的海水,甚至照進了大海深處,顯現出更多的龐大黑影。
數十聲絕望而痛苦的慘嚎聲、沉悶的嗡鳴響了起來,竟在短時間里壓過了海水的轟鳴聲。
那些妖獸堅硬如鋼鐵的光滑皮膚上出現無數道筆直的裂痕,無數鮮血從那些裂痕里迸射而出。
海水瞬間被染紅,那些妖獸化作肉塊,紛紛散開,向著深淵墜落。
更多的妖獸來到大漩渦四周,借著水流的力量,破開瀑布般的海水,繼續向著曹園沖去。
曹園有些疲憊,在那塊懸空礁石上坐了下來,揮了揮手。
鐵刀破空而出,帶著轟隆的巨響,向著如飛石般不停落下的妖獸們斬去。
那些轟隆巨響聽著有些像是高空的雷鳴,又與數百丈高的海水沖落礁石的聲音有些像,但實際上那是雪山垮塌的聲音。
雪亮的刀光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大漩渦四周穿行,漸漸凝成一條白色的光帶,看著就像是一道飛雪。
那些妖獸們力量驚人、甚至兼具神通,便是破海境的強者也很難單獨殺死,然而竟是沒有一只能夠越過那道刀光。
轟隆的巨響里不時響起妖獸的慘嚎,海水不停被染紅。
海水被血染紅,瞬間被更多海水淡去,變成碧藍清澈的模樣,緊接著再次被染紅。
大漩渦里的死亡沒有停歇過,不知道多少只妖獸死在了那把鐵刀之下,向著深淵墜落的妖獸殘尸多如繁雨,甚至讓人懷疑會不會堵塞天地通道。
海水不停淌落,是這個世界最壯觀的瀑布。
今天曹園殺了無數只妖獸,甚至比柳詞那天夜里在濁水里殺的妖獸還要更多。
妖獸不停破海而出,不停死去。
那些帶著腥味的血染紅海水,也染紅了曹園的身體。
他的臉上不見慈悲,身上沒有神圣意味,只是沉默地殺著,就像在雪原這些年一樣。
海水落在礁石與大漩渦底的崖間,碎成無數沫子,與雪原上的雪也沒有兩樣。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于沒有妖獸從透明巨墻里躍出,死亡暫時停止。
高空里的陰云再次聚攏,天光不再,暴雨落下,海水轟隆,血色漸散。
曹園坐在懸空礁石上,眼神沉靜,神情淡然,就像看破世事的真佛。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嗎?”
陰鳳寒冷的聲音從高空落下:“都說冥界馭妖獸以亂大陸,誰知道這是真人的障眼法?他從幾百年前便開始把這些妖獸送至地面,助其在大海深處繁衍,如今的數量多的難以想象,你又還能出多少刀?幾百?幾千還是幾萬?更不要說,你殺的越多,血祭數量越多,通天殺陣越強,就算你是曹園,又還能撐多久呢?”
曹園望向大漩渦的上方。無數顆血珠漸漸顯現出來,連成無數條線,構成了一座極其復雜而邪惡恐怖的大陣。這就是血魔教當年都無法擺出的通天殺陣?
“你是世間的最強者,就因為那些凡人而死,值得嗎?”
陰鳳略帶惋惜又充滿惡意的聲音在天空與大海之間回蕩著。
十余只層階極高的妖獸破開海水瀑布,帶著強大的威壓,向著那塊懸空礁石撲去。
曹園舉起右手。
鐵刀飛回。
他握住鐵刀插進身前。
礁石驟然碎裂,帶著一圈氣浪向著四周狂噴而去。
那些妖獸再次化作肉團,帶著血雨落向深淵。
“這不是值得與否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曹園渾身是血,像一尊血佛。
那些血有很多是妖獸的,也有他自己的血。
縱然他是舉世無敵的刀圣曹園,從白城來到這里,也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這是井九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是鳥,自然不懂,我的意思是說這樣的我才是我,不然我就死了。”
曹園的聲音回蕩在天海之間。
如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