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過太長時間。天光峰畔的流云還沒有完全流到上德峰那些地方,虛境里的連綿閃電便停止了。
在那片高遠的天空里,忽然出現一片明亮的光澤,就像一面數百里的鏡子。
那是虛境與真實天空的分界線。
鏡子里出現了兩個小黑點,漸大。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先后落到天光峰頂,身上看不到傷口,臉色也很正常。
當年太平真人為了青山掌門之位直接殺得血流成河,屠了莫成峰,但那畢竟是特例。
像今天這種情形不可能以生死論勝負,彼此清楚便好。
那么誰獲得了最后的勝利?
廣元真人走回適越峰的人群里。
方景天留在原地。
峰間隱有騷動,適越峰的長老們發出有些遺憾的嘆息。
終究是晚了三十年,雖然都是通天境大物,還是有所區別。
方景天向著廬下走去。
銀眉輕飄。
那把椅子便在廬下。
路過那座石碑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對著元龜行了一禮。
元龜閉著眼睛,沒有反應。
方景走到廬下,轉身準備坐下。
忽然一陣清風拂過,那把椅子就這樣倒了下去,摔碎成了一堆木條。
天光峰頂一片死寂。
那把椅子代表著青山掌門的位置,方景天還沒有來得及坐上去便碎了…
換作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憤怒或者羞惱。
一名昔來峰長老厲聲喝道:“這是誰做的!好大的膽子!”
元曲站在趙臘月身邊,低聲說道:“這要是坐上去才裂開…那才叫尷尬。”
此時的峰頂安靜至極,他的聲音再小,也清楚地落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青山弟子們這時候正處于震驚與緊張的情緒里,沒有什么反應,鏡宗一名女弟子則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名昔來峰長老霍然轉身,盯著那名女弟子說道:“你笑什么?”
被如劍般的森然目光一盯,那名女弟子嚇了一跳,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雀娘將她護到身后,看著那名昔來峰長老平靜說道:“我徒兒自笑她的,與你有何干系?”
那名昔來峰長老知道她與井九之間的師生關系,更知道她是鏡宗定好的下一代宗主,強行壓抑住心頭的怒意,望向青山弟子們喝道:“是誰做的!給我站出來!”
依然一片安靜,青山弟子們看著就像一片樹林。
忽然,樹林里生出一根高枝兒。
那是有人舉起了手。
人群騷動起來,無數道視線望向那處。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右手則是舉的很直,就像旗桿一樣有精神。
那名昔來峰長老微怒說道:“卓師侄,你刻意毀掉宗門圣物,意欲何為?”
“不就是把椅子?師父他老人家當年可沒說過這是什么圣物。”卓如歲抬起頭來,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那天出關的時候太高興,一不小心把這椅子弄壞了,很多人都親眼看著的,有什么問題?”
那名昔來峰長老不由語塞,要知道卓如歲可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不說境界與天賦,只說他是前任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這句話便極難應…
方景天淡然說道:“說的不錯,這就是把椅子,并不重要。”
今日廣元真人敗在他的手下,青山九峰再沒有人夠資格與他來爭青山掌門之位,沒有那把椅子,難道他就不是掌門了?
“有沒有那把椅子都可以當掌門,但你連承天劍都沒有,有什么資格做掌門?”
一道平靜甚至漠然的聲音在峰頂響了起來。
青山弟子們一片嘩然,紛紛望了過去。
有些年輕的弟子經過指點,才知道說話的是神末峰主趙臘月。
這些年輕人聽說過神末峰的故事,卻不知道她當年的風采,不由很是吃驚,心想她居然如此強硬!
各峰長老與各派代表倒是很平靜,甚至有一種終于開始了的感覺。
神末峰的人怎么可能讓方景天做青山掌門。
方景天銀眉微飄,看著她似笑非笑說道:“師妹不服?”
趙臘月說道:“當然。”
方景天的視線在各峰長老與弟子們的身上拂過,緩聲說道:“那還有誰不服?”
“師叔…我這手都還沒放下來呢。”卓如歲舉著右手一臉無辜說道。
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好吧,她和景陽真人的關系比較復雜。
卓如歲是前任掌門真人柳詞最疼愛的關門弟子。
他們在青山九峰的地位本來就很特殊,現在成為破海巔峰的真正強者后,更加非凡。
而且他們很年輕。
在青山宗的歷史上,以修行破境的速度來算,他們能排進前三。
還有一位是景陽真人。
他們是青山宗的未來,也是現在。
他們同時站出來反對方景天成為青山掌門,必然會影響很多青山弟子的態度,而且本身就有足夠強大的力量。
天光峰頂一片安靜。
廣元真人不想青山紛爭落在那些外人的眼里,對趙臘月與卓如歲認真說道:“青山宗確實需要一位掌門。”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他還沒死呢。”
卓如歲跟著說道:“著什么急?”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說的是井九。
問題是井九在朝歌城沉睡了一百多年,還要繼續沉睡多少年?
那名昔來峰長老厲聲說道:“這是去年青山大會商議好的章程,你們這時候忽然反對,算什么?”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那時候我在閉關。”
卓如歲跟著說道:“我也在閉關。”
趙臘月說道:“你們商議好的事情,我自然不認。”
卓如歲跟著說道:“我也不認。”
那名昔來峰長老忍不住了,說道:“卓師侄,你又不能代表天光峰,你認不認并不重要。”
卓如歲耷拉著眼睛說道:“我知道天光峰里有很多弟子都被你們收買了…但我想總有些人會支持我吧?”
聽著這話,很多道視線落在了天光峰眾人的身上。
過南山嘆了口氣,說道:“都依你。”
墨池長老嘆道:“你…你…咋…說…咋是。”
卓如歲看著那名昔來峰長老無辜說道:“您看,我也沒辦法,聲望就是這么高。”
就在這個時候,雀娘緩步向場間走了幾步,對著方景天款款一禮,輕聲說道:“按理來說,這是青山宗的事情,我們這些外派之人不應說些什么,但整個修行界都知道,景陽真人是我的先生,我這個做學生的總要問一句,先生他為了青山宗殫盡竭慮,獨抗仙人,現在還在朝歌城養傷,結果青山便要選一位新的掌門,這把先生放在了哪里?”
這句話真的很難回答,元曲暗贊一聲,不愧是棋道高手。
鹿國公也毫不猶豫地開口了,用蒼老的聲音說道:“此言不差。朝廷向來尊重青山宗,但天下皆知掌門真人是陛下的叔祖,按照先皇遺詔,尊他一聲太上皇也不為過,青山宗如此行事,難道就沒考慮過朝廷的顏面?不妨明說,陛下對此事非常不滿,要我來問一聲,你們到底在想什么?”
這個指責更麻煩,元曲暗贊一聲,皇宮里的人果然更臟些。
緊接著,果成寺與懸鈴宗也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只有大澤與其余幾個宗派保持著沉默。
方景天望向朝歌城的方向,銀眉微飄,默然想著顧清那邊果然出了問題,希望師父那邊不會有問題。
他收回視線望向雀娘、鹿國公等人,平靜說道:“這是青山宗的事,不管你們有什么身份,有什么道理,都沒用。”
然后他望向那頂青簾小轎,說道:“便是對庵主,我也是這句話,因為這是青山的事。”
聲音落處,一道清冽的劍意從他的身體里散發出來,如梅枝般在天地之間蔓延,雖遇罡風而不折。
這便是通天境大物的威嚴,這便是青山強者的魄力。
這是青山之事。
這是青山。
只有青山人,可定青山事。
廣元真人沒有說話。
成由天沉默不語。
遠處的碧湖峰頂,劉阿大慢慢踱至最高的那棵大樹之巔,望向天光峰方向,豎瞳微瞇,不知是陽光太烈,還是心思太亂。
忽然,它沖著天光峰喵嗚了一聲。
滿天如梅枝的劍意來到極高的天穹處,把滿天陽光切割開來。
那聲喵嗚就像火種,點燃了那些陽光碎片,化作無數晚霞。
假的晚霞落在天光峰頂。
卓如歲感慨說道:“真美。”
灰暗的吞舟劍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前。
那劍在夕陽里慢慢飄著,如秋日落葉一般,仿佛隨時準備燃燒。
趙臘月說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