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掌門親自坐鎮,中州派別有想法,即便昆侖派等宗派對問道大會的結果有所質疑,也已經無法改變結局。
不管問鼎還是奪鼎,終究仙箓有了歸屬,中州派開派三萬年的盛典便到了尾聲。
當天夜里白早去蛻皮之屋見井九,想與他說些事情,卻沒有見到人,這讓她有些不安。
在她沉默離開的時候,何霑已經離開了云夢山,瑟瑟發現后,追了他五百里,卻還是沒能追回來。
奚一云也向中州派告辭,連夜離開,回一茅齋去整理那本書籍。
提前離開的還有很多人,都是曾經進過青天鑒幻境的問道者,數十年紅塵如煙云般飄散于眼前,但又有誰真的能做到一朝盡忘?他們需要時間來重新穩定道心,繼而從那些紅塵感悟里獲得他們真正需要的東西,三年后他們可能在云夢山再次相會,也有可能此生不再相見,只看最終能不能勘破這一關。
第二天清晨,青山弟子在方景天與南忘兩位峰主的帶領下,與中州派道友們道別,然后乘坐劍舟離開。
白早沒有看到井九的身影,隱隱不安。聽到方景天的解釋,在場的修道者們才知道井九已經隨著青山掌門真人提前離開,不禁議論紛紛,心想這哪里像是問道大會的勝者,更像是拿著仙箓便要跑路,就算是青山宗想要給中州派留些面子,也不至于這般低調。
在晨光的照耀下,一朵白云向著云夢山外飄去,就像在清透水面向遠方飄去的蓮花。
這里還處于云夢大陣的范圍,可能是為了表示對中州派的尊重,那朵云飄的不是特別快,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并非真實的由霧氣凝成的云,而是由無數道極強劍意織成的劍云。
柳詞與井九在云上前后站著,保持著同樣的姿式,背著雙手,平視前方,身形被遠處的朝陽襯著,如真實的仙人。
承天劍插在天光峰的碑間,非真正大事不會出青山。當年云臺一役,柳詞生擒西王孫時,便帶著承天劍,但這次他沒有帶,因為井九的原因,所以只能馭劍云回山,速度自然要慢些。
井九的鐵劍比劍云快很多,但柳詞嫌棄那把劍太臟。
左右無事,只要離開云夢山就好,劍云就這樣飄著,他們偶爾說幾句不怎么重要的閑話。
“西海劍派勢衰,霧島老鬼更不會出來,陰謀詭計這種事情,你應該向你師父學習一下。”
“雪原里那位到底生了個什么?你如果不知道,那誰還知道?我又不知道師父藏在哪里。”
“以他的性格,終究不可能一直藏下去,等著便是。”
“既然這是中州的局,麒麟為何要跟著我們?”
“想來是不甘心仙箓被奪,終究是好東西。”
“他是不甘心蒼龍被你所殺,想殺你報仇。”
被朝霞染紅的天空里,隱隱傳來一道極淡的氣息。
那道氣息古老而神圣,威嚴至極,明顯想要遮掩住,但哪里瞞得過二人。
他們甚至看都沒看一眼,便知道來者是誰。
柳詞當然知道從鎮魔獄里逃出來的那道身影是井九。
他自然也就能算到,在西海里把過冬救走的所謂青山長老也是井九。
他很清楚劍西來的劍有多強,過冬身受重傷,井九必然要奪仙箓。
所以他讓柳十歲以無恩門弟子身份加入問道,然后親赴云夢山坐鎮。
青山宗修的是劍,講究的是萬事只在一閃念,追求的是一擊必死,在出手之前則是要算盡所有。
想算清楚世間萬事比較難,但要算明白同門在想什么比較容易,所以青山同門之間的配合向來不需要多言。
當年趙臘月與柳十歲沒有任何聯系,便能借著童顏的局,一舉殺死洛淮南,也是此種。
“蒼龍是冥皇殺的,與我無關。”
井九做出了解釋。
對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他去鎮魔獄私會冥皇,繼而鬧出這么大的動靜,確實可能給青山宗帶來很多麻煩。
柳詞輩分低些,終究是掌門。
當然,這個解釋更像是一句交待。
柳詞嘆息說道:“那要麒麟相信才行。”
井九說道:“今后我不來云夢山,它相不相信又能如何?”
劍云已經飄出云夢山,來到了豫郡的上空。
麒麟的氣息在云夢大陣的邊緣停下,沒有再繼續跟著。
它還跟著柳詞,便會被視作對青山宗不敬,或者是威脅。
如果青山宗在下方的群山里藏了一個鎮守,忽然來個反殺,它必然要吃大虧。
麒麟想殺井九,必然不甘心,會把他拿到仙箓的消息泄露出去,事實上這個消息也瞞不住多長時間,相信回青山的路上可能會有些風波。
井九自然不懼,與柳詞一路同行,比帶著白鬼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除了雪原深處,天下盡可去得。
他只是想著到時候輪著來打發,會有些麻煩,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拳上層層縛著的無形劍意上戳了一個小洞。
一道極淡的仙意,從那個細微小洞里溢出,然后從高空灑向大地。
豫郡四周多山,群峰險峻,密林幽深,而且有無數道地脈狹縫,隱藏著很多妖獸、邪宗高手,甚至可能會有些遠古時期留下來的大妖。
這些妖物自然遠遠及不上麒麟厲害,但數量多了也很是可怕。
仙意如雨露灑向人間,群山里生出很多動靜,至少數百道強大的氣息漸漸生出,妖獸與邪修們向著天空望去,垂涎欲滴,哪怕明知道天空里那朵劍云必然不凡,卻依然忍不住生出強烈的渴望與貪心。
柳詞知道麒麟在后方看著這邊,伸手再次封住井九的左手,然后一腳踩散劍云,居高臨下望向地面。
他的視線在群山間掃過,如真實的巨劍,帶去強大至極的威壓,然后嗯了一聲。
這聲嗯很冷漠,很無情,很輕蔑,拖的稍微有些長,最后還拐了個彎,把那種不屑一顧、請君來死的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
朝天大陸最強者在此,群妖哪里還敢停留,紛紛跪下表示臣服、不敢為敵,有的大妖則是以最快的速度潛入地底,經由潛脈逃走,生怕被一劍斬死。
劍云重新聚攏,把二人的身影藏在了天空里。
井九想著卓如歲靠著崖壁懶散的樣子便覺得有些可惜,說道:“你那個弟子不錯,只是越來越像你了。”
柳詞淡然說道:“徒弟肖師有什么問題?”
井九說道:“你習慣了任何事情完備才會出手,就像當年那樣,這樣不行,似中州之道,太過粘乎。”
這個評價很直接,尤其是說像中州之道,這對青山中人來說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柳詞不悅喝道:“你來做掌門?”
井九毫不猶豫說道:“不要。”
柳詞說道:“那你話就別這么多。”
天空變得安靜起來。
遠處傳來大雁的叫聲。
行過豫郡,再過華陽,在南河州越過如泥線般的濁水,青山便在眼前。
大地忽然隆起,生出無數座山峰,峰間有霧氣流瀉而來,來到山前便成了云氣,把整座鎮子都淹沒了進去。
從天空望去,那些云霧就像是無數條白色的緞帶,在青峰之間揮舞,很是好看。
白早重修道法后,臂間便垂著白色的緞帶,飛掠之時如驚鴻一般,就像是真正的仙女。
秦國小公主好像也是這般打扮的。
井九忽然想起來幻境里似乎也有些火鍋,卻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說道:“我要下去吃火鍋。”
柳詞挑眉無語,心想你手里攥著仙箓,青山就在眼前,結果不急著回去,反而要吃火鍋?
云集鎮里的酒樓有幾家,有雅間還賣火鍋的卻不多,所以井九帶柳詞去的還是原來那家。
酒樓的東家已經病故,現在接手的是三兒子,酒樓里的陳設也已經很老舊,于是有了老字號的美譽。
修道者與凡人之間的差別,就是在時間流逝之間令人絕望而傷感。
鴛鴦鍋擱在桌上,簡單至極的幾盤青菜蘿卜放在旁邊,老板拿著金葉子退下樓去。
他想著父親講述多遍的那些往事,沉重喘息了十數次,才慢慢緩過神來,揮手示意掌柜去關門,不再接客。
原來青山仙師真的喜歡吃自家的火鍋。
紅湯還在翻滾,白湯已經快要熬干。
井九沒有動筷子,柳詞不以為異,很多年前在上德峰吃火鍋的時候就是如此——隨著修為日深,井九吃的火鍋越來越淡,直至不再吃,只有冬天的時候,元騎鯨用樂浪郡的新鮮食材打邊爐,他才偶爾動兩筷子。
湯快干了,火鍋也就快吃完了,到了該說正事的時候。
“當初他用冥部弟子的身體逃出劍獄,在這里被趙臘月截住,然后被一名孟姓弟子斬殺,實則是借機脫困。”
井九說道:“那名孟姓弟子在上德峰里關了這么多年,可審出些什么沒有?”
柳詞說道:“他說是受了方師弟的指使。”
井九說道:“你如何想?”
柳詞說道:“再看看。”
井九說道:“先前我便說過,你習慣了任何事情都完備了再出手,這樣不行。”
柳詞說道:“你行你來,掌門我給你。”
井九沉默。
柳詞說道:“那你就別想太多。”
井九說道:“你不打算做點什么。”
“在這個故事里,我們三人是欺師滅祖的大反派,方師弟想殺了我們替師父報仇,有什么錯?”
柳詞淡然說道:“面對如此有道理的事情,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查到雷魂木是從碧湖峰流出去的,你便殺了雷破云滅口。再比如就算有雷魂木,他也解不開我的劍陣,只有你可以。”
井九抬起左手,看著上面縛著的層層劍意,平靜問道:“是你放了他?”
火鍋真的快要燒干了,白湯盡數變成霧汽,彌漫整個房間,繼而充溢整座酒樓。
街道上忽然傳來驚呼,云集鎮里到處都是云霧,遠道而來的游客們興奮不已。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的居民則是心煩意亂。云霧迷人眼,看不清楚道路,容易摔跤,看不清楚蒸鍋里的動靜,無法判斷包子熟了沒有。
不同的立場,自然有不同的感受。
仙凡皆如此。
柳詞沉默了會,再次說道:“掌門你來做?”
井九依然毫不猶豫說道:“不要。”
“那你問這么多做什么?”
柳詞輕拂衣袖,帶著井九從酒樓里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