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中年修行者叫呂師,出自青山第三峰上德峰,如今已經是承意圓滿境界,因為前后兩次沖擊無彰境界未能成功,不得不暫時停下前進的腳步,如今在任南松亭門師,負責新入外門弟子的培養。
以他的身份,本不需要親自出來招募弟子,但最近這些年南松亭的弟子資質都很普通,遠不如別處,這讓他壓力很大。
現在他不指望能夠做出怎樣的大事,只求能夠帶出幾位好弟子,或者可得師長賞賜丹藥,再最后沖擊一次無彰境。
當他從九峰某處聽到消息,這個偏僻的小山村里值得一觀,很快便來了。
他隱在青樹間,觀察著那名十來歲的小男孩,發現消息沒有錯誤,哪怕只是遠觀,亦能感受到對方實乃良材。
當他用劍識掃過,更是驚喜的無以復加——那名小男孩居然是天生道種!
這等美玉良材,不要說大青山周邊,即便是那些繁華州郡,甚至朝歌城,只怕也要數年時間才會出現一個,呂師哪里還顧得上會不會嚇著那孩子,直接從夜色里現身,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什么,便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注意力。
那名小男孩受著驚嚇,躲到了一名白衣少年的身后。
他心生警意的原因是他在遠處觀察小男孩時,竟沒有發現這個少年的存在。
對方就坐在池邊的躺椅上。
第一時間,他的劍識落在那名白衣少年的身上,卻發現對方只是個不曾修行的凡人,體內并無道種,這令他有些吃驚。
當他的視線落在白衣少年的臉上,更是一驚。
他在修行界多年也未曾見過這般美貌的少年。
不要說朝歌里的那些世家子弟,就算是清容峰上的師妹,水月庵里那些出名美麗的女弟子也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修行界向來信奉一個道理:極致者不凡。
無論高矮胖瘦或是別的什么外顯,只要足夠特別,其人便必有不同尋常之處。
更簡單的說法便是:事至極處必有妖。
至于美之一字向來更受修行者推崇,無論是崖間的青松,如光的飛劍,只要極美,必有非凡內蘊。
看著白衣少年絕美的面容,呂師哪能不動心,加強劍識再次查看了一遍,發現他道心尚稚,更談不上道種的存在。
白衣少年的年紀要比男孩大很多,道心卻遠遠不如,天賦資質自然相差更遠。
呂師有些遺憾,不再看那名少年,望向柳十歲,問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柳十歲被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人嚇的不輕,根本不敢露頭,聽著問話,哪里敢開口,只是緊緊地抓著井九的衣袖。
井九從這名中年修行者的衣飾與背劍方法看出,對方應該是位三代弟子,境界距無彰境尚遠,只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青山宗內門弟子與外門弟子加起來數千,除了上德峰那些老頭兒還有昔來峰的的婦人們,誰能把全部人都認清。
“無事。”井九說道。
不知為何,聽著這句話,柳十歲便覺得放心了很多,但還有些緊張,起身看著那名中年修行者,微顫說道:“難道您是…”
呂師神情溫和說道:“不錯,我便是青山里的修道者,也就是你們日常所稱的仙師。”
聽著仙師二字,柳十歲下意識里看了一眼井九。
呂師以為他太過緊張,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以稱我為呂師。”
柳十歲不安說道:“呂師…您來我們這兒做什么?”
“我來問你,你可愿修大道,求長生?”
聽著這話,井九有些感慨,心想時隔這么多年,居然還是這句話,連一個字都沒變。
柳十歲呆呆地站了半天才醒過神來,結巴應道:“…自然是…愿意,只是…”
平日里毫不起眼的鄉村少年被青山仙師看中帶走,這是山村里流傳無數代的最美好的故事。他從小就聽著這些故事長大,整個人都傻了,哪里生得出反對的意思,只是就像他話語里說的那樣,只是…
他望向小院,稚嫩的小臉上有些猶豫與掙扎。
呂師非但不生氣,反而更覺安慰:“修道雖非凡間事,但我們不是那些僧人,紅塵亦可蹈,自然不會斷絕天倫。”
柳十歲有些不安說道:“真的?”
呂師微笑說道:“稍后自會與你父母言明,往后也會給你時間回鄉探親,若你將來無法入內門,便需操持門派俗世事務,自不會缺銀錢,更可以時常回家,想要照顧鄉里,只是舉手之勞…不過,我覺著你不會有這種機會。”
很明顯,他對柳十歲的天賦資質非常看好,堅信不疑。
柳十歲望向井九。
呂師有些意外。
井九站起身來,說道:“想去就去。”
柳十歲一臉喜色,說道:“是,公子。”
呂師的意外變成訝異。
在這樣偏僻的小山村里,為何會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公子哥?
他看著井九,忽然說道:“你呢?可愿意隨我修大道、求長生?”
隔著一堵墻,柳氏夫婦的對話聲與哭泣聲不時傳來。只是他們記著仙師的提醒不敢驚動村里,所以把聲音壓的很低。
井九坐在窗邊,看著夜空里的星星,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個叫呂師的家伙明天清晨便會來帶柳十歲…還有他去青山宗。
柳十歲在收拾行李。他是個很勤快的孩子,但收拾行李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不過小臉上的茫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受到了太大的精神沖擊,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沒有想到井九并不是仙師這個事實。
“難道這樣就行了…”
小男孩還有些結巴:“那位仙師不需要時間看看我的…品德?”
井九看著窗外星空,說道:“心性。”
柳十歲說道:“對,就是這個詞。”
井九說道:“這種事情當然只看天賦,心性隨年月而變,如何看?再說難道你還真以為仁者無敵?”
柳十歲摸摸頭,說道:“難道不是嗎?書里都是這么說的。”
井九沒有轉身,說道:“當然不是,無敵者才無敵。”
柳十歲聽不懂這句話,看著他的背影,卻忽然感受到一種寂寞的感覺。
清晨時分,天蒙蒙亮,朝陽還遠在群峰的那邊,不知何時才能起來。
呂師來了。
柳氏夫婦送柳十歲到了院前,無聲地抹著眼淚,有些難過,更多的還是高興。
腳步聲響起,井九從屋里走了出來,晨風輕拂白衣,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有帶。
看著這畫面,柳氏夫婦不禁想起一年前,他走到村口時,仿佛也是這般模樣。
柳母看了柳父一眼,欲言又止。
柳父用警告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恭敬說道:“公子,要不要帶些路上合用的東西?十歲背得動。”
井九沒有理會,背著雙手向院外走去。
呂師在院外看著這幕,微微皺眉。
沒有人知道,廂房后的水缸里,有半顆淡青色的丹藥,正在慢慢地融化,直至消散于水中,再也無法看見。
呂師帶著井九與柳十歲走進了晨霧里,很快便消失無影。
柳父柳母抹著眼淚走回院里,忽然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怔怔地站了半晌,才起身開始打掃庭院,燒水做飯。
無論是煮粥還是泡粗劣的大葉茶,用的當然都是缸里的水。
直到這時,柳母才發現屋里少了樣東西。
那把竹椅不見了。
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呂師沒有選擇馭劍飛行回青山宗,而是步行。
柳十歲當然想不到這些,因為他就沒想過世間有人能夠馭劍而行。
井九卻很清楚,這位青山宗三代弟子現在是承意圓滿境界,按道理能夠輕松自如地馭劍而行,哪怕帶著兩個人也不是太難。
那此人為何要堅持步行?擔心被別的修道者看到飛劍的痕跡,會惹來麻煩?
井九不明白,在他想來,雖說現在的青山宗一代不如一代,也不至于如此。
山村距離青山宗山門最多不過百余里,青山宗弟子在這種地方還需要如此謹慎,那完全就是怯懦。
呂師不知道井九在想什么,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向霧里群峰趕路,沉默而低調。
第三日,穿過一片大霧,視野驟然明朗。
無數座青峰出現在眼前,有的秀美,有的險峻,有的山峰石壁光滑如鏡,完全無法攀行,峰頂卻有人煙。
傳說中的青山九峰就在其間?
柳十歲驚嘆連連,井九卻看都沒看一眼。
三人順著由青石鋪成的山道向峰間去,不多時便看到一座石門。
石門樣式簡單,上面布滿青苔,自有古意,橫匾上隱約可以看到南松亭三字。
這里便是青山宗的南山門。
看到這座山門,呂師的臉上露出笑容,明顯放松了很多。
山門幽靜,密林里的鳥聲也不煩人。
山門下方有一張木桌,桌上擺著筆硯紙張,一個穿著灰色劍袍的男子趴在桌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