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臘月提著陰三的尸體向著鎮外走去,腳步踩在青青的草上,很是輕快。
來自天空的明亮光線把她嬌小的身軀在地面映出了一道極長的影子,然后漸漸被更加明亮的光線變淡。
整個大陸最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她卻沒有回頭去看,只是看著身前的影子濃淺變化,似乎這比天地異象還要更加有意思。
沒有人注意到她,自然也沒有人看到她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
她唇角微揚,在笑。
群峰間漸有喝彩聲起。
鎮里似乎有歡呼聲。
隨著天地越來越明亮,歡呼聲越來越響亮,她的笑容越來越盛,直至露出頰上淺淺的酒窩,有些可愛。
她真的很開心,也有些遺憾。
如果能與師叔祖這樣的天才處于同一時代,那該多好。
無論求學問道,或是別的什么。
群峰間的歡呼聲忽然消失。
沒有什么意外。
此時的安靜代表著美好的祝愿。
就像照亮世間的光線一般。
當然,終究還是會有些悵然。
景陽師叔祖飛升了。
趙臘月終于轉身,望向天空。
看著那道逐漸消失的裂口,還有那道已經快要看不見的劍光,不知為何,雙眉微挑。
她望向手里提著的那具尸體,笑容漸漸斂沒,有些疑惑與不確定。
云霧里有不盡濕意,溪澗往往與之相伴。
離云集鎮不遠便有一道溪水,那道溪水帶著薄霧,繞著高崖與低丘流淌,前行數十里,重新進入另一座山峰的山壁。
溪入山壁不知多遠,水道漸寬,光線漸亮,竟有一間石室,壁上鑲著世間難得一見的明玉。
石室很簡單,只一張與山壁相連的石床,床前有兩張已經爛掉的蒲團。
一名少年背著雙手,偏頭看著石床,偶有風起,掀起白衣。
石床上躺著一個人,渾身是血,到處都是傷口,或窄或寬,或深或淺,根本無法分辯究竟是何種兵器所傷,衣服也破爛不堪,哪里還認得出是天蠶絲所織的布料,那條腰帶還很完整,有股極淡的煞氣時隱時現,竟是冥蛟筋所做,上面系著一塊腰牌,卻似乎是普通黑木雕刻而成。
此人氣息全無,早已死去,詭異的是,臉上始終籠著一層霧氣,無比幽深,無法看清楚容顏。
少年站在石床前,看著那人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于說話了。
“真…煩。”
他的聲音很干凈,卻有些發澀,語速非常緩慢,似乎很少說話。
光線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靜澄清,卻無比深廣,藏著無數風暴與浪濤。
有不解,有憤怒,有遺憾,有些疲憊,還有些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滄桑。
片刻后,他眼里的所有情緒盡數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靜。
就像是云霧消失在九峰間,又像是那些自天而落的光漿最終化為虛無。
“有些羨慕你,可以好好休息,我卻還要再忙這多年。”
白衣少年對石床上的死者說道。
死者的腰帶微微一動,那塊木牌忽然消失。
一道寒光離開石床,繞著他的身體疾飛,把石室照耀的光彩不停,片刻后才在他的眼前停下。
那是一道飛劍,長約兩尺,兩指粗細,劍身光滑如鏡,除此再無奇處,卻給人一種極不普通的感覺。
白衣少年抬起右手,飛劍自行落下,啪的一聲輕響,卷在他的手腕上,漸漸變暗,就像一根普通的鐲子。
轉身走到溪邊,白衣少年忽然想起當年那人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里。
真的如此嗎?
想著這個問題,他走進了小溪。
溪流在山腹里穿行不知多少里,在山峰另一邊穿出,成一條十余丈高的細瀑,很是好看。
白衣少年順著溪水從崖壁間落下,準備踏水而行,雙腳卻已經踩破了水面,落進了湖里。
直至飄到湖水深處,雙腳觸著湖底,他才大概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有些錯愕。
但他似乎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表情描述錯愕這種情緒,所以看著有些呆呆的。
微寒的湖水對他沒有什么影響,他睜著眼睛向四周望去,看到了湖底的一塊石頭。
他把那塊石頭從湖底抱了起來,順地勢向前走去,離水面越來越近,直至走出湖水,來到岸上。
一聲悶響,地面震動,岸邊的水微生波瀾,那是他放下了懷里的石頭,可以想見這石頭多么沉重。
他渾身濕透,覺得有些不舒服,動念準備用劍火把身體弄干,卻發現什么都沒有出現。
還在滴水的頭發與緊貼著身體的濕衣,提醒他這時候應該生堆火,他接著想到,自己從來沒有生過火。
他偏著頭,回想很多年前看過的那些書,用干澀的聲音復述說道:“需要干草與粗細不等的樹枝。”
確認左耳里的水已經全部流出,他向右偏頭,繼續翻找著那些久遠的記憶,說道:“如果沒有火石,就需要水晶,或者鉆木。”
岸邊便是一片樹林,他走到林間,伸手撫去,落木簌簌而下,很快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從里面挑揀了一塊最平滑的木片,墊上樹皮下的幾根絮絲,心念微動,腕間的銀鐲重新變成那把小劍,懸停其上。
鋒利的劍鋒隔著絮絲抵著木片,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旋轉起來,很快便有了火星,然后是青煙,接著便有焰起。
衣物擱在樹枝上,冒出蒸氣。
看著那些蒸氣的濃淡與升起的速度,少年很輕易地計算出還需要三刻時間,衣服才能全干。
這段時間用來做什么,對他來說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所有時間對他來說都只有一個用途。
他盤膝坐下,閉眼開始靜思修行,顯得特別自然。
但下一刻他便睜開了眼睛,茫然想道,入門口訣是什么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