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富于民,才是真正的天下富庶。浙江民間資本的融資規模就已經將“藏富于民”這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所以哪怕是在這個浙北的偏僻小鎮上,也不乏保時捷、法拉利一類的高端私家車。黑魚花了十分鐘時間便再次悄無聲息地弄來一輛七座的奔馳商旅車,卻沒有在牌照上動任何的手腳,回頭的時候黑魚居然鬼使神差地順手牽羊了一套普通小孩子的衣服,待十力從小河里清洗完上車后,黑魚直接將那套喇嘛袍塞進一個黑色的塑料袋中,不過沒有隨手扔掉,而是小心地放在車上。
凌晨一點四十六分,再次摸上高速,一路往北。十力從跳進小河上來之后就沒有說過一句話,靈動的眸子此刻顯得空洞而黯然,上車后就貼著李云道坐著,小腦袋靠在李云道的懷里,直直地盯著窗外的夜空,淺而泛黃的小眉頭緊鎖不展,不知道又在思考著哪一條世間真諦。
閉口不語的不止十力一個,剛剛一直跟十力在一起的雙胞胎也緘默不語,只是相較之下眼神不是空洞,而是說不出的恐懼,并且上車后寧可挨著前面的黑魚和諸振東坐著,也不敢靠近后排的小喇嘛半分。
車廂里的氣氛壓抑得有些異常,剛剛先后趕到蘆葦蕩同樣目睹現場的諸振東等四人也沉默不語,最后干脆放下車窗和車頂的天窗,連同李云道在內一人發一支煙。點煙的時候,久經沙場的諸振東左手居然也出乎意料地微微發顫——在戰場上幾乎目睹過種種死亡的慘狀,有敵人,有戰友,有兄弟,可是哪怕今天死在他面前的是敵人,他的胃部還是有股說不出來的生理沖動。吸了一口煙,才將那一幕慘像再次從腦中驅散,胃部的不適才緩緩平定,但腦中突然又閃過那道冰冷如千年玄冰的眼神,一張見到那幕慘劇絲毫不為所動的表情,諸振東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將小喇嘛緊緊擁在懷里的李云道——一個初開殺戒就是三條人命的男人正一臉溫和地輕輕拍打著小喇嘛的背,口中哼著一支又似晦澀經文又似兒歌的曲子,面色寧靜,而剛剛如同再世惡魔的少年卻如同趴在父親懷里撒嬌的孩子,嘴角輕揚,面含微笑,輕松地酣睡過去。
奔馳車上本身就擱著兩條軟包裝的3字頭中華,還沒有拆封,一路上四個男人抽了八包煙,唯有李云道拿到第一枝后就放在手邊,沒有點燃,車行了一路,李云道哼了一路的經文兒歌,途中雙胞胎因為之前的藥效和太累的緣故又睡過去幾次,每一次都雙雙被惡夢驚醒。
東方露白,清晨第一縷陽光從左側的車窗透進車內時,路上的指示牌己經顯然進入了江西境內,顯然黑魚沒有選擇最近的道路,而是繞了一個圈子,從江西繞進福建。穿過江西的一處客家聚居區時,諸振東讓黑魚停了下來,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路邊小店要了些簡單的早餐,清粥小菜外加包子,黑魚和胖子匆匆地吃了兩口就被諸振東派了出去,留下三個大人和三個小孩圍著邋遢的圓桌坐著。
一覺睡醒的十力嘉措仿佛加血加藍般重新振作,凌晨發生的事兒似乎跟他沒有半毛錢關系,破天荒地喝了兩大碗粥,吃了兩個包子,相反雙胞胎只是用筷子蘸了點米湯入口,一臉索然無味,但是看向一身普通童裝的十力時臉中的恐懼已經少了許多。李云道吃得最多,三大碗小米粥喝得干干凈凈,四個拳頭大的肉包子渣都沒剩下一點,好像昨晚的那一戰體力消耗過大,硬要多吃些補血補魔。
黑魚和胖子再次出現的時候,黑色的奔馳R300又變成了兩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眾桑塔納,而且看上去都是上了“年歲”的。
諸振東從黑魚手上接過一把鑰匙,放到李云道面前:“車子是黑市上弄來的,都是倒了無數手的老車,不仔細深究一時半會兒不會出問題,黑魚是行家,開回蘇州應該不是問題。兄弟,咱們就此別過,這輩子能唱一回對手戲居然還沒有你死我活,這就是緣份,估計下半輩子你我見面的機會不多了,保重!”
李云道看著車鑰匙一陣發愣,轉頭問眉頭緊鎖的大小雙:“你們開?”
“手動自動?”小雙看向黑魚。
黑魚塞了一嘴的包子咧嘴笑道:“咱純爺們兒從來不帶玩自動的!”
小雙點了點頭,轉向李云道:“應該不會有問題。”接過鑰匙的小雙還如同作夢一般,從昨天中午被綁架到此刻為止,雙胞胎一直仿佛活在夢里,對于綁匪居然簡簡單單地就放過他們,雙胞胎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或者昨晚的并肩作戰讓諸振東對李云道的印象又好了幾份,吃完早餐,讓另外三人帶著三個孩子先上車,留下李云道和他兩人面對面。“還要在秦家呆著?”
“嗯!秦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李云道笑道,“我不是白眼兒狼。”
諸振東點了點頭:“雖然跟你相處時間不長,但是看得出來,敢孤身一人來當說客,秦家在你心里一定是有重要地位的。不過秦家這一次的對手來頭不小,開價這個數!”諸振東沖李云道張開五指。
李云道皺眉道:“五十萬?”
諸振東搖頭。
“五百萬?”大刁民的小心肝已經在撲通撲通跳了。
諸振東還是搖頭。
李云道咽了一口口水,低聲道:“不會是五千萬吧?”
諸振東微笑道:“五千萬是綁到秦家雙胞胎讓秦孤鶴上鉤的條件,真把秦家老頭子的項上人頭帶去給買家,可以換九位數,最近這件事在道上鬧得很厲害,中國有句古話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只是頭一撥人,比我們更亡命更心狠更手辣的道上多的是,所以我勸你還是離開秦家吧,這座大廈再巍峨,也頂不過天天9級地震,估計頂死撐半年。”
李云道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五個億啊!我連花五塊錢坐車都舍不得。”這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弄得諸振東一臉哭笑不得。
“小伙子,你還年輕,路很長,錢這東西,只要有命在,就不怕掙不到,或許等哪一天你站到秦孤鶴的位置上,也許根本不要到那么高的位面,你再回過頭看今天,嘿嘿,應該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諸振東的年紀不過四十左右,但在江湖黑道上摸爬滾打近十年,有些事情早就已經看熟看透了。
李云道點了點頭,想了半天才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各自上路吧,這輩子如果有緣還會再見面的。”
小餐廳就在國道的邊上,兩輛桑塔納就停在國道的邊上,李云道走出餐廳的時候看到十力正在胖子的身上輕輕拍打著,等諸振東走近,小喇嘛來招呼諸振東過去,讓諸振東蹲下,小手在胖子身上游走了片刻后才到諸振東身上,花了幾乎二十分鐘的時間才幫諸振東處理完。
“三天之內都不能洗澡!”小喇嘛指了指胖子三人,最后又吩咐諸振東,“你七天不能碰冷水,洗澡也盡量免了,以免濕毒上身。”
說完,小神仙般的小家伙在四個成年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上了雙胞胎在的那輛車。
“兄弟,你這弟弟是不是神仙下凡?”諸振東扔給李云道幾包中華煙,笑著道,“說實話,嚴格說來我們都欠他一條命,要不是我們不想卷入秦家這趟渾水,就留下來幫你了。”
“對哦,東哥,小神仙真他娘的厲害,我的腰不疼了。”黑魚腰上有一處戰場上留下的老傷,這會兒居然全身清爽,完全沒有開了一夜車的疲憊感覺。
李云道笑道:“山不轉路轉,人生很奇妙的,指不定哪天我們又能撞上了!”
“那可得跟小神仙打好招呼,下次出手別這么重了,我的個媽呀,他那一出手,我感覺好像他是成年人我就跟一三歲小孩似的,連半點還手的余地都沒有!”胖子笑著道,“云道兄弟,胖子我一向最佩服有膽識的人,你孤人一人就敢來談判,沖這一點,嘿嘿,我一個字,‘服’!”
李云道笑了笑,沒有說話,目送四人上車離開,轉身行至另一輛桑塔納,開門,上車,關門,關門的那一剎那,原本微笑的臉瞬間蒼白,靠在椅背上顫抖著深呼吸。
“云道哥!云道哥!”小喇嘛聲音在李云道耳邊緩緩模糊,迷迷糊糊中,李云道只感覺天地在不停地旋轉,昆侖山,喇嘛寺,采下道,背著迷彩行囊的女人,席地而坐的蔡修戈,粉塵飛揚的建筑工地,秦家別墅,頸間有朵妖艷牡丹的女子,北京飯店的廣場,倉庫,尸體,江南小鎮,鮮血飛濺…一幕一幕如同電光閃爍般在李云道腦中飛閃。
贛北小鎮,一個陣舊的汽車旅館,房間里潮濕的霉味和中藥味混雜在一起,普通人進門都會有股作嘔的沖動。
躺在小床上的李云道蓋著三層厚厚的棉被,40度的高燒己經持續了一整天,胡話說了一路。
小雙開著車像沒頭蒼蠅在江西省內的國道上竄了一整天,都沒整明白倒底怎么回蘇州,加上李云道高燒不退,三個小朋友最后干脆決定就近在小鎮上找了個旅館住下,離旅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中藥房,十力和大雙一起跑了一趟藥房,藥方是到藥店著借筆寫的,一手柳體小楷足以讓眾人汗顏,開出的方子更是坐鎮中藥房的老中醫嘖嘖稱奇的奇方,而小喇嘛親自掌握火候循序下藥的時候更是驚得老中醫差點兒跌碎鼻梁上的老花鏡。
迷迷糊糊服下一整袋包裝好的中藥后,李云道昏昏地睡了過去,小喇嘛輕輕拉開棉被,在李云道腳掌和小腳的幾處穴位上輕輕按摩著。大小雙也一直沒有停下,放下李云道額頭上的涼毛巾五分鐘就更換一次,兩個從小到大都沒有干過家務沒照顧過別人的小家伙一絲不茍地守在李云道身邊。
“小師父,師父他燒退了嗎?”大雙喊的是“師父”,而不是“老師”。
“師父剛剛是不是一直在喊夭夭姐的名字?”小雙也小心翼翼地問著。又至深夜凌晨,大小雙還沒有睡,來來回回無數次擠毛巾都快摩破手上的皮,但兩個嬌生慣養的小家伙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吭半點聲,反倒是一直陪著小喇嘛一起照顧昏睡不醒的李云道。
摁著李云道腳掌心一處穴處的小喇嘛眉頭不展:“我問你們一個問題。”
“嗯?”
“男人就一定需要女人才才嗎?”
雙胞胎相視無語。
男人一定需要女人嗎?
這應該是一個很深奧的哲學命題,小喇嘛不懂,雙胞胎不明白,李云道沒有參透。可是,從古至今,有幾個人能悟透這個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