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絕大多數人在一生中都會面臨幾次足以改變命運的機遇,然而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在重復著平庸而無趣的人生,直到老死。能抓住一次機會,人生就會與眾不同,而只有極少數能真正抓住每次機會的人,才能上演為數不多的鯉魚跳龍門的橋段,有機會站到金字塔頂上傲視蕓蕓眾生。自認為已經浪費了二十五年時間的李云道不敢浪費任何一個機會,哪怕現在放在眼前的機會跟那個只出現過兩次就毫無音訊的北京女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他仍舊懷著敬畏之心,盡心盡心地把握著這個機會,盡管他現在還不知道出路在哪兒。
剛剛的突然發難己經是李云道現下的最大限度,直到現在膝蓋還有些隱隱發脹,離開眾人的視線后,小喇嘛很懂事地拒絕李云道抱他。十分鐘后,李云道停下來坐到路邊的臺階上休息,伸展右腿時有些動作遲緩,十力蹲在他腳邊,乖巧地伸出手指力道恰到好處地幫李云道按摩著膝蓋處的幾處關鍵穴位。
“哥,大師父說你的身子骨吃不消這種力道的。”十力一邊按摩一邊抬起頭,微皺的小臉蛋里滿是不滿,似乎覺得抬出大師父還不夠份量,于是繼續撅著小嘴道,“弓角哥和徵猷哥知道了會很難過的。”
李云道輕輕拍打著自己的酸脹的膝蓋,抬頭看著傍晚的昏黃天空:“十力,你說這會兒你弓角哥和徵猷哥在干啥呢?”
小家伙習慣性地就想掐指而算,卻被李云道輕輕拉住,一把將小家伙從自己腿邊拎到臺階上和自己并排坐著,摘了喇嘛帽的十力輕輕靠在李云道的身上,也看著姑蘇城上方的夜空:“哥,城里的天空沒有星星。”
“是啊!山里有的東西城里沒有,城里有的東西山里也肯定沒有!”李云道看著有些霧蒙蒙的夜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
“云道哥!”小家伙輕輕喊了一聲,目光轉向表情堅定而毅然的李云道,神情一反常態地傷感,“云道哥,我們還有機會跟弓角哥還有徽猷哥一起到山里躺著數星星嗎?”
李云道沒有回答,只是一直盯著那片混沌的天空若有所思,良久,才緩緩收回目光,輕輕揉了揉十力毛茸茸的小腦袋:“有的,肯定有機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云道挺身而出的原因,雙胞胎回家后像被人下了降頭一般,非但不再跟李云道作對,而且吃了晚飯后不用催促便主動開始完成周末的功課。李云道看在眼里,卻沒有說話,只是一笑了之,他很清楚,兩個孩子想用行動還債,至少要做到互不相欠。可事實上李云道一點兒都沒有覺得雙胞胎欠自己的,秦家老爺子給了他一個機會,這份恩情遠比他的挺身而出要可貴上百萬份,至少對于李云道來說是如此。
晚飯后,剛剛一直沒有露面的保鏢黃梅花終于露面,只是還是那副雷打不動的嚴肅模樣,進門就說老爺子有請,李云道沖這個叫個女人名字的保鏢大哥微微一笑,難得這位向來不苛言笑的梅花大哥也對李云道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李云道其實在回來的路上就想明白了,黃梅花之所以不出手,肯定得了上面的指示,能直接給黃梅花下令的,整個秦家似乎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秦家老太爺,另一個應該就是那位年紀輕輕卻成績斐然的秦家大小姐。
秦家老太爺住在一幢風水龍脈位置的別墅中,整個小區風水地脈都會凝聚在這個面積不大不小的別墅中,最后直指向老爺子每日都會花不少時間的書房。走進別墅的時候,李云道一直在觀察,果然處處玄機,每一樣擺設和方位都應該是出自大師之手。黃梅花把李云道引入別墅后只說了句“老爺子在書房等你”后就坐在沙發上打坐不語,李云道也見怪不怪,從出生以來就和老喇嘛、弓角徵猷這般的怪異存在一起生活,所以很少能有人擊破李大刁民的心理承受限度。
書房在二樓,沒有關門,李云道進門的時候老爺子正在閱讀一本古舊的冊子,赫然是《二十四史》中的《明史》,而且是手抄本。李云道也沒有打擾秦家老爺子,只是兀自站立打量著書房的擺設,不過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那一屋子的古籍,大部分李云道都讀過,也少量在其它古籍中提到卻在世面上極少見的絕世珍本。
“讀過?”良久,秦老爺子才抬起頭,微笑打量著這個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讓他越看越滿意的青年,隱忍、蓄勢、氣度、大聰明,擁有現在的年輕人所不具備的一切優秀品質,如果不是剛剛一直聽黃梅花匯報,他也很難想象這樣一個青年會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嗯!十二歲時讀過,十八歲時再讀,二十歲時三讀,大體應該就三遍吧,本來大師父說等過了三十要再看一遍的。”
“以史為鑒,的確讓人受益頗多啊!說說看,你覺得明代眾帝中,你最欣賞哪位?”
李云道微笑道:“明代眾帝,當以成祖朱棣為先。”
“哦?說說看?”秦孤鶴本認為以李云道的性格應該會崇尚打天下的太祖元璋,卻沒有想到卻是成祖朱棣。
論經子史集,李云道自然手到擒來,遠不是剛剛那一腳拼盡全身力道的踹擊可以比擬的,不過這回李云道只說了四個字:”厚積薄發。“
“好一個厚積薄發!”秦家老爺子拍案叫好,又跟李云道聊了幾句后,最后道了句,“有空就來書房陪我這個老頭子聊聊天。”
李云道離開的時候,黃梅花把他送到別墅門口,幾次欲言又止的梅花大哥終于還是忍住沒有說話,有些東西,點破了,就失去原先的魅力了。實際上跟了老爺子幾十年的黃梅花心知肚明,已經有二十年時間沒外人進過老爺子的書房。
二十年前,能獲準進書房的人如今早己是一方封疆大吏,十八×大后還有可能會再往上挪一挪,這個從昆侖山走出來的孩子不知道修了幾世的福份才能得到秦家老泰山的青睞。而這一切,都不是黃梅花這樣一個旁觀者可以說得清道得明的。
李云道離開后,黃梅花在一樓廚房泡好茶,送到二樓書房,只是習慣性地放在書桌左上角,便轉身離開,臨出門那一刻被秦家老爺子喊住。
“梅花,你覺得那孩子怎么樣?”老爺子放下手中的古舊《明史》手抄本,難得一臉笑意。
黃梅花恭敬站立,雙手重疊置于身前,稍稍思量了半刻才道:“用心,才氣,隱忍,自卑,大器晚成。”很難想象,這個扮演了二十年影子角色的沉默男人能夠如此一語中的。
坐在書桌前的秦孤鶴飲茶微笑不語,黃梅花在門口沉默了片刻又再次語出驚人:“他和大少爺很像。”
紫砂杯微微一顫,悄然蕩起一陣漣漪,而后一聲微嘆。
一向黃梅花也一反常態地一臉黯然:“大少爺走得很冤。”
悲慟一閃即逝,秦孤鶴面無表情:“為了黨,為了國家,為了人民,不冤。”
黃梅花沒有多說廢話,或許只有他這個跟著秦家老爺子超過二十年的影子才知道,書桌前海納百川胸中溝壑的老人為了國家承受和限藏了多少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