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男人坐在篝火旺盛的營帳前,看著遠方天際泛起魚肚白。
耳畔,大黃城頭傳來一陣陣如悲如泣的高呼。
男人聞聲低眉,古波不驚的眸中泛起陣陣愁緒,他深深的在那時嘆了一口氣。
“將軍。”這時,耳畔傳來一聲輕呼。
坐在木椅上的男人聞言轉頭望去,只見一身甲胄的牧良正一臉肅然的看著他。
男人愣了愣,他就像丟了魂魄一般,暮氣沉沉的眸子中,神色空洞無比。
他怔怔的說道:“林守死了。”
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外人難以從這簡單的四個字中品嘗處男人心底的任何波瀾。
但牧良顯然不是外人。
他聽出了男人的異樣,但卻未有點破,因為,他知道那是必須付出,也必須承受的代價。
他早已在此之前做好了準備,他相信眼前的男人同樣也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將軍,營中諸位將軍已經在大帳等候...”他在那時沉著自己的聲音言道。
“嗯。”男人聞言,在沉默數息之后,終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好,走吧。”
大帳之中。
數十位身著甲胄渾身或多或少帶著些許傷勢的男子正立于其中,但饒是如此,他們中大多數人的臉上都帶著濃重的興奮之色,此刻正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些什么。
“林守真的死了嗎?”
“那還能活?我親眼看見牧王爺一箭射穿了那老家伙的胸膛。”
“如此說來大黃城便是咱們囊中之物了!”
“可不是...”
一群人說得正歡,可那時營帳的幔布被人從外掀開,便見牧良推著神色冷峻的牧極步入了營帳之中。
方才還相談甚歡的諸人便頓時收了聲,極為自覺的于兩側排開,讓出一條道來。
牧良便推著牧極來到營帳正前方,隨即將那木椅一轉,讓牧極面朝眾人,而自己則沉默的立在了牧極身后。
牧極先是掃視了一圈在場諸人,然后便用他那素來平靜的聲音言道:“大黃城之戰,諸位辛苦了。”
“方才我已經確認,林守已經死了。”
這話出口,在場諸人頓時互望一眼,臉上的喜色可謂溢于言表。
之前雖然早有人說過此話,可奈何林守的名號著實太甚,以至于即使親眼見過林守被利箭洞穿胸膛,諸人對于他的死依然抱有些許疑慮,但此刻從牧極口中聽到了這樣肯定的答復,那些許疑慮也隨即煙消云散。
“那將軍我們是否應該快些發兵,趁著林守新死,大黃城群龍無首一舉拿下?”當下便有人提議道。
“對!這一戰我們損失了近二十余萬夏軍,崔國柱那邊想來已經聽到了風聲,加之之前斬殺逃兵之事,恐怕對我們早有不滿。我們快些拿下大黃城,這既可以給崔國柱一個交代,若是傳到大夏皇帝那邊,對將軍日后也必然有諸多好處。”
“確實如此,崔庭怎么說也是大夏的國柱,若是與他鬧得太僵,終歸不好。”
諸人的心思在那時活絡了起來。
卻未有人注意到,那位白衣男子臉上的神色在聽聞這些話后,又冷峻了幾分。
“哼!左邊一個國柱大人,右邊一個大夏皇帝,諸位是不是已經將這起兵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凈了?”還不待牧極發話,他身后的牧良便在那時發出一聲冷哼如此言道。
“牧統帥這是什么話?牧王血仇我等豈敢忘懷,但此事畢竟事關重大,需得步步為營,而且也少不了夏國的支持,我等這般提議也是為了將軍與牧家軍著想!”一位老者在那時沉聲言道,卻是那位牧家軍三大大衍境強者之一,天狩營統帥胡柳!他的修為與輩分極高,這牧良的話旁人不敢駁斥,但他胡柳卻是不懼。
“我看報仇是假,謀富貴是真吧?你我都再清楚不過林守一死,薛秦關手下的二十五萬蒼龍軍轉眼便回與我們交戰,只要擊潰蒼龍軍,大周便再無可用兵馬,屆時長安便是近在咫尺之地,牧王之仇指日可報,又何須什么步步為營,再與大夏賊人虛與委蛇?”胡柳不可示弱,可牧良也絕非易于之輩,當下便反唇相譏。
“牧統帥此言恐怕不妥吧,蒼龍部確實是長夜司祝賢手中僅有的兵馬,但各藩王州牧手中何嘗未有各自的私兵,破了蒼龍軍就像長驅直入,直搗黃龍,牧統帥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此事說到底還是得依仗大夏朝...”當下便又有一位生得人高馬大的中年男子排眾而出,走到了牧極身下高聲言道。
此人喚作孫銘,亦是牧家軍三大大衍境強者之一。
只是他的話卻并未說完,便被高臺上那位白衣將軍所打斷。
“好了!”牧極在那時如此言道,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得讓人聽不出半點的情感波動,但隨著他的聲音響起,場上諸人頓時靜默了下來。“當務之急是應對薛秦關手中的蒼龍軍,安排各部準備妥當,一個時辰之后準備進軍接手大黃城。”
諸人聞言自然不敢有所爭辯,紛紛在那時領命退下。唯有那位牧良尚且還立在牧極身后。
“將軍...”待到諸人離去,牧良在那時出聲正要說些什么。
但牧極卻在那時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牧良一愣,便收回了到了嘴邊的話。想來他能看出的事情,牧極又怎會看不明白,但饒是如此他的心底依然免不了升起一絲擔憂。
“阿良...”而這時,牧極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這二十萬牧家軍,你管得了嗎?”
牧良卻是未有料到牧極會有此問,他有些遲疑,暗以為自己之前在帳中與胡柳、孫銘的爭辯惹得牧極不悅,他沉下眉頭,便解釋道:“將軍,我只是覺得胡柳孫銘二人行事太過...”
他的話還未說完,身前那位白衣男子便再次搖了搖頭。
男人臉上有那么一閃而逝的落寞,但轉瞬又恢復如常。
“放心,只要我牧極活著一日,他們無論在想什么,都永遠只能是想想,僅此而已。”
林守死了。
很安心的死了。
在數萬人的躬身向送中,老將軍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這消息被探子傳到了大黃城以南,那位恭候已久的黑甲將軍的手中。
他一把捏碎了手里的杯盞,站起身子,朝著周遭的歩卒言道:“林守已死,眾軍隨我趕赴大黃城,誅滅牧極!”
于是二十五萬蒼龍軍便在那時好好蕩蕩的朝著大黃城開進。
氣勢薛秦關軍隊駐扎的地方離大黃城不過十里之遙,若是想要救援大黃城,他們只需一個時辰不到的光景便可去往。
可祝賢卻早已下令,林守不死,不得進城。
天下都在等著林守死去。
這是莫大的悲涼,亦是莫大的榮幸。
畢竟一個修為不足大衍,年歲已過八旬的老人能讓天下的蛟龍猛虎如此畏懼,亙古以來,似乎從未有過第二人。
林守死了,只要他薛秦關能夠守下大黃城,那么日后祝賢完成了他的千秋大業,那這首功非他薛秦關莫屬。況且大黃城倚著天險,饒是牧極用兵如神,有二十五萬蒼龍軍在,想要攻下大黃城也絕非易事。
年過五旬的薛秦關坐在那高頭大馬之上想著這些,心頭很是開懷。
只是待到大軍來到那大黃城外時,這樣的開懷便瞬息煙消云散。
大黃城的城頭不知何時掛滿了林立的大旗,上書一個大字——牧!
“停!”這樣的情形讓薛秦關眉頭一皺,大喝一聲,身后的數十萬大軍應聲停下。
林守是死了。
但根據探子送回的消息,大黃城中尚還有數萬大軍,薛秦關自然不會指望他們能夠守下大黃城,但拖上一兩個時辰想來是決計沒有問題的。那為何這么快大黃城就落入了牧家軍的手中?難不成是因為林守戰死,群龍無首之下,大黃城中的殘兵敗將棄城投敵了?
薛秦關沉眸看了看城頭,雖然插滿了牧家軍旗,但實際上城頭上卻尋不到半點人影。
他的心里在那時便有了算計。
大黃城城深墻高,若他是牧極必然依仗著這地利與之對戰,消耗蒼龍軍的實力,而非在城頭上不布一兵一卒,故弄玄虛。況且若真是大黃城殘部投敵,殺了林守的牧極敢不敢收下這林守舊部還是未知之數,而眼前的陣仗想來更應當是那些天策府的殘余布置的疑兵,以此拖延他進城的時間。
來之前祝賢便交代過,讓他若是尋到了機會便除掉天策府一干人等,他本還想著要尋一個什么的樣由頭來做此事,卻不想這天策府之人竟然愚笨到了這種程度,他正好借著他們通敵叛變的由頭順手料理了他們。
想到這里,薛秦關的心里便在沒有半分的遲疑,只聽哐當一聲,他將腰間的長刀出鞘,指著那近在咫尺的大黃城便喝道:“攻城!”
浩浩蕩蕩的牧家軍來到了大黃城外。
牧良看了看那取代林字旗飄揚在大黃城頭薛秦字旗,眉頭皺了皺。
“這么快薛秦關便來了?”他如此說道,顯然此情此景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畢竟蒼龍軍可是祝賢手中的王牌,可不比如今大黃城那些殘兵敗卒,即使城門已破,有蒼龍軍在他們想要拿下大黃城依然得話費不少功夫。
但牧極卻在那時仰頭望了望旌旗遍布的城頭,少見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驅虎吞狼,好計策啊。”他如是呢喃道。
只是聲音著實太小了一些,以至于他身旁的牧良都未有聽得太過真切。
“將軍,你說什么?”牧良在那時問道。
“沒什么。”牧極卻搖了搖頭,神色平靜得言道:“我說,這不過是虛張聲勢的把戲,吩咐下去,準備進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