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
被蹂躪了許久的映月湖,終于得到了平靜。哪怕是死亡,也好過流水嫖客般的反復蹂躪。
不再有任何驚人的波浪掀起,大地也不會開裂,沒有風暴席卷,只剩下北風猴子占山般的呼嘯。
剩下的小半個湖全部結成了冰,卻是坑坑洼洼,就好像是小孩子在這里進行了一場游戲留下的戰場,慘烈成各種奇形怪狀。
湖面上還留著趙文啟的尸體,上面已經覆蓋了一層冰霜,經過北風的雕刻,原本的面容便失了真,只是他嘴角上的笑意還是能夠分辨得出來。
戲子走的太急,他不得不走的太急。為了將王石體內的陰陽魚給引出來,他可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要不然他在一開始就施展了,最后迫不得已才會如此做。
在漫長時間的失神之后,戲子意識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于是連安葬趙文啟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帶著王石離開。
原本映月湖是處不錯的景色,但是四周已然被破壞成了地獄,那些知道此處的文人騷客也沒有膽量再踏步了,只能敬而遠之,甚至是焚香跪拜。
或許整整一個冬天,趙文啟都要躺在這片湖面上,待到春天來,就會沉入到湖底,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堆白骨,不會被任何人所知曉。
怕是每一寸土地,都曾經埋葬過風流人物,只是都會被遺忘而已。
湖底安靜地躺著唐天,還有一個不會被任何人想起的李命秩跟那把已經失去了光澤的太邪劍。
失去了劍仙主跟李命秩,劍仙一族即將被徹底埋葬進了歷史的塵埃之中,很快就不會有人再記得李命秩這個名字。他這一生,最后陪伴的也唯有那把太邪劍了。比起唐天跟趙文啟,無朋無友的李命秩更可憐一些。
然而,他們三具尸體,最終都要沉在這小半湖的底部。昔日的死敵,最終會成為鄰居,讓人不得不感嘆世事的無常。
北風下的夜黑的濃郁,厚厚的冰層更是隔絕了所有,讓湖底只剩下死亡。
噗通!
噗通!
噗通!
忽然有微弱的心臟跳動聲音在冰層下面響起,之后便愈發有力,最后就好像是戰士在擂鼓,將整個冰層都敲動起來。
原本以為可以得到安息的冰層,再次被破開,成為了無數冰屑落到了四周的深淵,消失的無影無蹤。最后殘存的小半映月湖,徹底被毀了。
一個人影,落在了殘破的冰凌上。
北風吹起,吹在這個只剩下骨頭架子的人上,發出硬邦邦的聲音。
荒涼的戰場,只有一個人站在這里受著北風的吹。
這個人影就像是鋼鐵澆筑的一般,死死地釘在原地,站了一夜,之后猛然跪了下來,嗚咽的哭泣聲被北風撕成了碎片,全部都飄到了遠山。
人影便是唐天!
唐天還活著!活的好好的!
想了整整一夜,唐天終于想明白了所有的問題。
大哥趙文啟絕對不會背叛他的小師弟王石,絕對不會背叛所有的人,那么趙文啟所做的這一切便都是為了王石跟唐天!
在唐天不斷擋在王石身前的時候,趙文啟一次次殺死唐天,其實都不是在真正殺死他,他以最隱秘的方式將自己的靈力封住了唐天大部分的生機,可以讓唐天保持一種誰都無法察覺的假死狀態。
唯有用這樣方式,才能在王石跟戲子的戰斗沒有分出勝負前,讓唐天安然無恙,并且不會被戲子所發現。
然而唐天實在是太過決絕,拼死也要求一個答案,他不信大哥會這樣做。趙文啟無奈,只能耗盡了大部分的靈力封印住唐天讓其徹底沉入到湖底。
緊接著王石就要潛入到湖底去救唐天,趙文啟只能竭盡全力去阻擋。要不然這一切被戳破,唐天很有可能就沒了繼續活下去的機會了。
要不然,一個堂堂神隱境強者,擁有著自己的無上劍道,前途無量的天才,又怎么可能力竭而亡?這根本就是不合理的事情。
趙文啟表面上在將王石跟唐天逼入到死地,其實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兩個,乃至最后連生命都徹底付出。
當王石看到大哥在背后刺了自己一劍上,痛苦猶如萬箭穿心,趙文啟又何嘗不是?當唐天一次又一次質疑,擋在大哥面前,大哥卻一次次殺死他的時候,他萬念俱灰,趙文啟又何嘗不是?
只不過,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期間的痛苦也只能他自己來承受,不能告訴任何人。
從被戲子找上的那一刻起,趙文啟就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命運。
覆滅整個時代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恐怖,根本就不是任何人所能夠抗衡的。所以趙文啟從沒有想過跟王石一起對抗戲子,他清楚地認識到即便殺死了戲子也不可能解決問題的根本,陰陽門不會就此消失。解決問題的根本,還是王石的選擇!
于是趙文啟選擇遵從戲子所有的安排,將王石真正逼上絕路,唯有在那時小師弟才會做出真正的決定。
不論是決定歸順于陰陽門,還是走上跟陰陽門的反抗道路,趙文啟都尊重小師弟的選擇。
至于死亡,那是必然的。
趙文啟最后的時刻,都是在說:“永別了,小師弟。”
這個世上,距離趙文啟最近的人便是王石。哪怕是舍棄自己的生命,趙文啟也必定要守護小師弟活下去。
小師弟,活著,唐天,活著,便好。
所以趙文啟死的時候,嘴角上還是有著笑容的。
由于封印的生機,再加上王石所輸送來的驚天血氣,唐天并沒有沉睡太長的時間便蘇醒了過來,并且境界一路攀升到了神隱境!
然而,這又有什么用呢?
唐天看到趙文啟躺在這里,除卻呼嘯的北風外不再剩下任何的東西,便已經明白了結局。若是王石還活著,絕對不會讓大哥孤零零地躺在這里的。
用了很長的時間,唐天將所有的情緒都埋在心底,然后背起了趙文啟的尸體,向著山寨的方向走去。
唐天走的很平穩,沒有任何的顛簸,所以用了很久的時間,才走到了山寨。
沒有回青云山,而是先去了山寨。
這里比映月湖還要更加廢墟一些。
幸而,幸而,所有人都活著。
南懷樂沒有死,花鐵柱沒有死,易小南、易小北跟丁香等人也都活著。只有熊帝掉進了深淵之中,或許已經死了,卻還是有活著的一線可能。
有著阿芝姑娘,眾人的性命臨在懸崖上,卻都不會真正墜入到死亡之中。
所有人,都在望著王石離去的方向,等來的卻是唐天背著趙文啟的尸體。
丁香在見到唐天的瞬間是喜悅的,緊接著喜極而泣,然而當她看到哥哥趙文啟尸體的時候,哭泣變成了哭嚎,她緊繃了多日的神經終于在此刻崩潰,直接發瘋般地哭昏了過去。
江瑤雖然還可以站著,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只能愣愣地看著趙文啟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
長夜,安寧。
唐天跟江瑤商議后,最終決定將趙文啟葬在青云山上。在將自己所知道的都說清楚了之后,唐天便帶著丁香等人離開了山寨。
于是,山寨顯得更加空了起來。沒有人愿意多說話,都保持著沉默。
三日之后。
南懷樂跟花鐵柱都找了事做,開始清理山寨的廢墟。只不過他們兩人的效率都極低,顯然沒有多少心思。
每天都在踱著步子,南懷樂眼前浮現的是山寨原有的樣子,然后在步子下做好標記,讓花鐵柱改進。
來到了老三曾經住過的地方,南懷樂在此站了很長的時間。
當師父死的那一刻起,南懷樂就很自然地擔當起了師父的責任,他自始至終都認為保護好老三是他的責任。
可是如今,老三還是被帶走了。
除卻一聲嘆息,還能如何?
師父,我該怎么做?
南懷樂最終呢喃道:“師父,你已經死了,我不會再問你了。老三說過,明年他院子中的桃樹會結很多桃子,會很甜,山寨的人都會有份。明年,會有桃樹,會有桃子,山寨中的人都會吃到。”
花鐵柱的錘子便開始在叮叮當當中創造著嶄新的山寨。
時間好像就在這些細小的事件中流逝著。
外面的世界還在風起云涌著,一個嶄新且強大的王朝正在崛起,征服著東仙域上的每一寸疆土,而山寨卻好似是冬眠了般,格外的安靜。
開始落雪了。
落了很厚的雪。
魚紅蓮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有些事情,不需要任何人告訴,魚紅蓮就已經預感到了,最起碼空氣中是少了一種味道跟溫度。
沒法子去做一些有用的事情,能夠做的,只有等待。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白天,沒有個期限。
魚紅蓮坐在王石以前坐的那塊大青石上,向著西方望去,目光之中未曾闖進任何的東西。不知不覺中,雪落滿了肩頭,落滿了青絲。
一片雪夜之中,小城的燈火漸熄。
無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