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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從地獄來(下)

熊貓書庫    不死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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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夜的時間過去了,很快就會天明。不過冬日的天明不會那么急促,光亮只會慢慢透出來,最后太陽才以慢悠悠的姿態升上來。這殘破的夜色,還可以喘息很長一段時間。

  冰寒像是溫柔的刀子,滲透進身體之中,悄無聲息地切割著每一個部位,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死去。

  肺中的氣被堵住了,心臟急速地跳動著,刺激著大腦蘇醒。

  王石猛然間醒了過來,劇烈地咳嗽起來,咳了很長的時間才將氣稍稍舒緩過來。

  寒病徹底占據了身體,讓王石整個人都不住地顫抖,他向著四周環視了一眼,目光掠過身旁的戲子,靜止在了不遠處的地方。

  心中忽而變得更加冰涼,比腳下的冰霜都要冷上好幾分。王石站了起來,艱難地向著不遠處走去。

  戲子在旁邊看著,像是一個真正的旁觀者,永遠期待著更加精彩的故事,絕對不會參與到其中。

  不過是五十步的距離,王石走的異常艱難,腳底竄上來的寒氣讓他不住地打顫,剛剛恢復了丁點的血氣根本撐不住他身體的重量,每一次咳嗽都讓身子打擺的厲害,讓人以為他下一步就會倒下去。

  然而他沒有倒下去,他艱難地挪動著步子,來到了趙文啟的身邊。

  雙腿的力量驟然消失,王石就好像是一棟被砍斷了柱子的房子,轟然倒了下來。

  堅硬的冰面堪比青石,骨頭砸在上面格外的疼,可是現在的王石沒有什么感覺,他有些發愣地看著趙文啟,臉上的肌肉不住地抽動,想要露出一些表情,卻湊不出來。

  嘴角在笑,眉間在怒,眼睛在哭,面頰如霜,發亂如草,實在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將這張臉拼出一個什么樣的表情來。

  趙文啟臥在冰面上,跟冰面結成了一體,寒霜跟冰凌成了厚重的衣服,將所有的生機都給隔絕。

  跟唐天一樣,趙文啟也死了,并且沒有任何的希望再復活。

  大概是為了阻止王石,消耗盡了所有的力量才死的。

  王石愣愣地張著嘴,喉嚨中向外擠出氣,他想要大喊、大吼、大叫,卻發不出丁點的聲音,只有喑啞的嘶嘶聲。他伸著顫抖的雙手,想要去碰一下趙文啟,卻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最終又縮了回來。

  終于,王石整個人便抱成了一團,蜷縮成了一團,跪在趙文啟的旁邊。

  風在冰面上嗚咽,帶起了一片寒霜碎屑,向著無盡遠的地方吹去,瞬間裹帶了王石喑啞的哭喊聲,在空中打了幾個轉,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趙文啟死了。

  大哥死了。

  就死在眼前。

  沒有任何的法子將他救回來了。

  王石的腦海中亂成了一片,兵荒馬亂,四散逃離,根本沒有任何的念頭涌現出來。

  他已經不再是曾經殺人不眨眼的少年,他不會再冷漠地面對著死亡,他清楚了什么叫死亡,他真正明白了死亡的含義,他開始恐懼死亡了,他真的恐懼了。

  時間不斷向著黎明推移,殘夜的喘息聲好似更重了,面無表情地看著這被毀壞的地面以及如破碗般的半個湖。

  王石將自己蜷縮了很長的時間,才抬起了頭,用力擠著眼睛周圍的肌肉,讓目光得以凝聚,有了一個焦點,將眼前的東西看清。

  身子依舊在打擺子,雙手還是顫抖的厲害,卻緩慢地伸向了趙文啟。

  趙文啟是臥在冰面上的,他的臉朝著冰面,已經凍結到了一起。王石不敢去掰,他害怕將那張臉皮給撕扯下來,他用僅有的血氣運到了雙手上,將冰霜融化,這樣就可以將趙文啟給翻轉過來了。

  王石身子止不住地顫抖,可是雙手逐漸平穩了下來,一如他握刀時那樣的穩,觸在冰霜上,緩緩地將其融化。

  寒病在肆虐,手上的冰霜便像是刀子一樣來回穿刺著,將這具身軀洞穿了無數遍。可是王石不會縮回手,他要看看大哥的臉。

  是的,趙文啟是在背后刺了王石一劍,是將唐天殺死,哪怕是到了最后都在阻止王石去救唐天。

  可是,可是,王石就是對他恨不起來,更狠不起來。

  那不是趙文啟,那是自己的大哥。無論如何,都是。

  趙文啟死了,王石感覺自己跟這個世界上最主要的聯系變得模糊起來了,曾經的記憶就成了書本上的文字一般——死了,再也不可能跳到自己的眼前。

  十年生死,此時竟然都變得淡薄起來。沒有了記憶,人就是一個空殼。

  王石感覺自己好像變輕了,格外的輕,仿佛能夠隨著這陣風飛走。

  戲子的死局實在是太死了,王石敗的體無完膚、一塌糊涂,沒有了半點反擊的力量。

  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剛剛恢復的丁點血氣也都全部耗盡,王石終于將大哥身上的冰霜給融化了,于是將其給翻了過來。

  此時的王石,反而平靜了下來,他看著大哥的臉龐,臉上的表情終于可以組織起來。

  趙文啟死的好像很平靜,甚至嘴角上都有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不知道他到底在慶幸著什么。

  王石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將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好好分析分析,這其中的蹊蹺跟疑點實在是太多,他需要弄清楚,才會有一個答案。然而他無法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思緒也都是七零八落的,根本無法聚集起來。

  努力了很久才知道無法將事情給整理出來,王石便不再去想,轉而向著遠處的殘夜望去。

  四周的大地因為唐天跟趙文啟的戰斗已經變成了猙獰的一片,沒有了絲毫的雪色,原本的湖也只剩下了小半,是一片冷白色,跟大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好像是架起的柴火上放了一只白玉碗。

  隨著風呼嘯,一股孤獨荒蕪便被吹了起來,在這湖面上不停地打轉。這樣的景色,本該可以引發無數的感慨,卻連一聲嘆息都引不出來。

  戲子緩緩地走了過來,他望向王石望的那個方向,說道:“現在,你大概沒有什么留戀的了。”

  王石沒有說話,只是望著遠方。他很平靜,不曾去思考任何的東西。

  “趙文啟早就想好死的方式了,或許這很符合他的愿望。他是為你死的。你應該會想明白這件事情的始末,不過會需要一段時間,我告訴你的話就容易許多了。”

  沒有聽到戲子的話,王石的耳中就只有呼嘯的風聲。

  戲子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好似能夠看到北方的黑雪地,開始緩緩地說道:“當初我跟你在孤霞湖,山寨的人則分散四方。后來我在黑雪地找到了趙文啟,便給他看了一些東西,之后他便聽從我的安排了。”

  “我很早之前就讓你去荒古跟第八山看看,你也去看了,應該看到了某些東西。曾經的世界,萬族林立,強者如云,神隱境都是多如牛毛,可是他們都戰敗了、毀滅了。這樣的景象,展現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會徹底將其的世界給顛覆。”

  確實,當初老龍皇給王石展示的時候,王石都被那種景象所震撼住,就好像是一只螞蟻對見到人類時的那般震驚,那是一股根本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給趙文啟看的,就是這個。而陰陽門就擁有著這樣的力量。”

  “趙文啟清楚地明白你們的力量無法跟陰陽門抗衡,他確實相信你的力量,但是他更清楚現在的你還遠沒有成長起來,面對陰陽門根本就是以卵擊石。”

  “他實在是太清楚你的性子了,知道不論說什么你都不可能同意。所以他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將你推到跟我一樣的道路上。于是,便有了先前所發生的一切。”

  “他只是想讓你繼續活下去,不論以什么樣的方式,都要讓你活下去。他知道唯有你還活著,才有改變一切的希望。這樣的話,他沒機會再對你說了。”

  王石的耳邊沒有了風聲,他聽到了戲子所有的話,然而他沒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緒。此時他的內心終于平靜下來,終于可以冷靜地整理思緒。

  戲子說完了,等待著王石的回答。

  眼前的風停歇了,代表著黎明即將到來,王石轉而望向了東方,說道:“不,你不是陰陽門,你根本就沒想讓我進陰陽門,你是想讓我跟你走上同一條道路。陰陽門是陰陽門,你是你,你是戲子,你不是陰陽門。你給我大哥看的一切,都是在欺騙他而已。”

  戲子微微笑了笑,說道:“真真假假,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呢?就算發生過的事情都有可能是假的,只有眼前的事情才是真的,何必如此在意?你說呢?”

  真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唐天在湖底,趙文啟在湖面。

  戲子笑著問道:“你現在該做出選擇了,要跟我一同前往這人間地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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