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在一旬之后,高煦才搬進了位于太倉市春江區的新宅。
之前的時間,他委托了裝修公司,對局部進行了簡單修葺、線路檢查等工作,還委托家政公司進行了整體清潔消毒。因為人工昂貴,高煦又花了一大筆錢。據說很多富裕的家庭,干這些事都是自己動手。
一切準備好了,高煦帶著妙錦來到了新家。
宅子位于不甚寬敞的內部柏油路邊。屬于現代風格,淺色基調,主體是一棟兩層的小樓、屋頂蓋著特制瓦,看不出來任何傳統文化的風格。既沒有以懸山頂或歇山頂為特征的東方風格,也毫無波斯、或歐式的建筑特征。整片社區的房屋都是這樣,大概有過規劃。
當然也沒有草坪,車庫旁邊的前門,只有一個比較很小的院子。狹小院子里面種著幾顆萬年青數,只是用低矮的欄柵圍了一下。然后就是房屋的正門。
房屋后面的后院才是真正的院子,圍墻也真的具有隔離防護功能。后院以一個游泳池而核心,有各種休閑設施、盆栽等觀賞植物。
另外宅子里有個總控機器人,外表做成一個有簡單神態表現的少女形象,可惜底部是輪子。這個機器人可控制全部電路、水氣開關,以及一些小型智能機器人,比如掃地機器人、灑水機器人等;并可聽從主人的語音命令。
妙錦一來就在各處走動,還拿著筆記本在記著什么,好像要對這里進行重新布置。她的習慣似乎也和高煦一樣,喜歡用紙質書寫。
高煦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不去上課的嗎?”
妙錦轉頭笑道:“我所有的課程都是優,偶爾曠課沒事。”
高煦又隨口問:“那今晚要回家嗎?”
妙錦搖頭道:“不回了,我跟媽說了,今天在你這里。”
高煦笑道:“好像情況不一樣了。”
妙錦也面帶笑意道:“我爹都快把你夸上天啦,我媽聽他的。他是逢人就說,嗯…小劉言行有古風,知恩圖報,以德服人,還說你穩重可靠什么的。哎呀,實在太多,聽得我都差點信了。”
高煦正色道:“難道你不信?”
妙錦瞪了他一眼:“我爹說的是神仙吧?”她收住笑容,沉吟道,“你這人總體不壞,仍有惡的一面。”
高煦點頭,沉吟道:“很多人都這樣。”
妙錦恍然轉身道:“對了,那幅字果然是假的。但贗品也不便宜,做得實在太真。”
高煦笑了笑,覺得沒必要再說什么。
他看這宅子、就這樣挺好,不認為還需要做什么。于是他拿了一瓶西美區南方產的“游擊將軍”牌甜葡萄酒、細長玻璃杯,便走到后院,坐在游泳池邊喝酒。
半躺在水邊的太陽傘下面,高煦又拿起手機,點開連線總控:“小荷,把游泳池頂部打開。”
里面的女聲道:“收到,主人。”
片刻后,游泳池上面的頂部傳來了“絲絲”的電流聲,頂棚慢 慢地折疊了,整個泳池露在太陽底下,呈現出更顯鮮艷的藍色。
高煦滿意地拿著玻璃杯,喝了一口酒。
半瓶低度酒下肚,妙錦終于出來了。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酒瓶旁邊有兩個玻璃杯,說道,“你就像在度假一樣。”
高煦淡然道:“上世紀有個社會人文學家,叫張岱。他有句話,人類最滿意的狀態,是大部分時間都能無所事事。”
妙錦轉頭道:“高煦確實看了不少書,我學歷史的都不知道這句話…該不是你幫他寫的吧?”
高煦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問道:“你想好怎么布置了嗎?”
妙錦不再糾結剛才的話題,說道:“有些想法了,慢慢來。”她接著說,“總是男人和女人組成一個家庭,還挺有道理的。像這種事,你好像不太在乎,沒有爭執。”
高煦看著她的身子線條,說道:“我沒想過這種理由,你的角度有點刁鉆啊。”
妙錦也倒了一杯甜酒,忽然問道:“那天你在車上,究竟想說什么?”
高煦沉默了下來,神情也隨之漸漸凝重,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該從哪里說起呢?”
妙錦反問道:“你今天還有事要忙嗎?”
高煦轉頭看了她一眼,慢慢開口道:“第一世我是個平民,后來變成了賭徒。”
妙錦輕輕放下玻璃杯,注視著他的臉,耐心地聽著。
高煦見狀繼續說道:“人并非生下來就是賭徒,而是因為一些機緣陷進去了,心理無法平衡。贏了懊悔為什么下的注太少,輸了想撈回來,無法自拔。旁觀者認為很簡單,其實沒那么容易擺脫。
很簡單的一種感受,一天輸贏假設能達到一千圓,可辛苦工作一天才能掙一百圓,有幾個人有毅力靠安心工作,針挑土似的、去還巨額的賭債?何況掙了錢還債,得不到任何心理獎勵,根本沒有愉悅反饋機制,凡人很難堅持。”
妙錦道:“我沒經歷過,不過高煦說得很有道理,你好像反思了很多。”
高煦點頭道:“后來真的是沒辦法了,數次拖累全家人,根本看不到上岸的希望。我不止一次在父母跟前懺悔,當時都是真心的,但依舊反復走上老路。
我對自己產生了極大的否定,最后決定自殺,逃避一切罪孽與無法還清的責任。因為特別羞愧,心愿就是想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讓所有人都忘記自己。”
妙錦默默地伸出手,緊緊握住他的手掌,眼睛里流露出了心疼的樣子。
高煦的語氣倒很平靜,畢竟過去太久了。他說道:“所以當時我想,最好找個不被發現尸體的地方,安安靜靜。當時背著食物和水,去了黃山山區。走小路,在那里找到了一個廢棄的古老道觀。道觀后山山腳下有一個天然石洞,外面都是雜草,我就在里面自我了斷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之后便成了朱高煦,并在一番掙扎后成了大明皇帝。你也是知道的,像我那種能活八十幾的皇帝,自己的陵墓在生前就會 修好。京師孝陵附近的陵墓是個幌子,各地還有幾個疑墓。我和幾個皇妃的真正陵墓,就在黃山山區,那座廢棄道觀后面。”
高煦笑了笑道:“當時沒想太多,只是生命臨近終點時,忽然覺得還是原點好。而且我那時沒想到大明朝能延續那么久,改朝換代后,皇陵的遭遇你是懂的。我并不想自己和妃子們的尸體,被搞出來示眾,只想安安靜靜地歸于塵土。那座真墓里,沒有任何金銀玉器,也被徹底封死了。”
妙錦的神情也變了,她的語氣異樣,低聲道:“玄虛在那個山洞?”
高煦搖搖頭道:“不能確定。但是我兩次死亡,尸體都在那里,這是個經驗反推。另外,妙錦也重新來到了這里,可以大概佐證這個玄虛、或許并非因為我是特定的人,而是別的因素。”
妙錦久久未語,顰眉想著什么。
高煦道:“千萬不要說出去。”
“啊?”妙錦忽然渾身一顫,“好,當然。”
高煦問道:“你在想什么?”
妙錦道:“那座陵寢有多少人?”
高煦道:“一共六個。我、皇后、皇貴妃、貴妃、賢妃、淑妃。別的妃嬪都在京師那邊的陵寢,還有幾個國公也恩準埋在京師皇陵旁邊,只是一種榮譽。你們的尸體都是我親手抱進真棺里的。另有密旨,我死后操辦這件事的人是曹福,棺材就放在以前我了斷的位置。一共有多個偽棺,如今看來曹福還是挺忠心的。”
妙錦看著高煦:“那還有四個人,會不會也在這世上?”
高煦苦笑道:“妙錦想問題的角度,真的有點刁鉆…當然是不能確定的,但也有可能。如果確如你所說,證據更加充足,那個陵寢就真的有點不簡單了。”
倆人沉默下來,妙錦大半時間在走神。
高煦瞧她的模樣,只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是比自己差不少。高煦之前就已經在想這個事兒了,但沒像妙錦那么震驚。
他再次主動開口道:“我最終打算拍一部連續劇。”
“啊?”妙錦轉過頭,茫然地看著他。
高煦道:“拍《漢王起居記》,把一些從無典籍記載的細節,揉到里面。讓可能存在的四個人,來主動聯系咱們?”
妙錦道:“只有她們知道的細節?”
高煦點頭道:“對。不然怎么找人?總不能發幾則廣告,滿世界嚷嚷,尋人啟事,都來看、快來看,從四百年前穿越的皇妃們,聯系電話云云。”
“嗤!”妙錦一不留神笑出聲來,立刻又收住了,瞪了他一眼,“簡直沒個正經。”
高煦道:“因為現實本來就很荒誕。”他接著沉吟道,“也許不是荒誕,而是認知不夠。假物院的人說那個宇宙弦,究竟是啥玩意?”
妙錦搖頭。
倆人一起看著游泳池的水面。微風之中,幽藍清澈的水面,飄著優美而無規則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