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機升空后飛行平穩了,阮玲找人換了個位置,坐到高煦的身邊。她的口音有點奇特,音調是亂的,但漢語勾通沒多少問題。
高煦隨口問道:“你在酒店上班好生生的,怎么又想來大明了?”
阮玲道:“阿梅恨我,都想盡辦法對付我。她是領班,我沒有辦法,只能辭職。后來再找工作的時候,有同鄉正在想辦法來大明,聽得心動了。”
高煦稍微有點吃驚,轉頭看著她。他雖然能猜到大概原因,但仍然問道:“為什么,恨你?”
阮玲的小嘴一抿,皺眉道:“怪我不感恩。她幫我介紹工作,我卻和阿剛哥走近、與她爭搶,讓阿剛哥不理她了。阿梅知道一些事,我兩次進阿剛哥的房間,過道上有攝像頭。”
高煦一時無語。
他坐在位置上,稍微回憶了一下在安南國幾天的經歷。
剛認識阿梅與小阮時,高煦還不認識韋婉,心思毫無糾結,當時他只是感覺有點冷清、無趣;所以一開始他有點喜歡上了小阮,至少有非分之想,但他不喜歡阿梅。大方地給小阮買手機,也有這個心理。
現在想來,高煦發現自己識人的直覺仍沒退化。那個阿梅的衣著打扮比較時尚,身材也不錯,實際上外在形象比小阮好;但高煦就是不喜歡阿梅,應該是因為很快就察覺了、阿梅的內在不怎么樣。這個小阮也騙他,但心底要好一些。
飛機上噪音有點大,舒適比起現代列車來說還是差,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等到達蘇州機場時,已經臨近黃昏了,今天是陰天。
航行時間并不長,只不過倆人在機場候機、耽擱了不少時間。
高煦依舊提最重最大的口袋,帶著阮玲去機場停車場。他在這個時代已有一陣子,對各種生活設施漸漸開始熟悉。
阮玲看到高煦刷瞳孔,就有轎車自動送到面前時,嘴兒頓時張開了。她的表情比高煦剛來這個時代時、還要夸張一點,可她生來就在這個時代的。世界的還是不平衡。
她終于找到了熟悉的東西,指著車標道:“千里雪!”
高煦隨口問了一句:“你認識啊?”
阮玲用力點頭道:“當然認識,在我們那邊有這種車,很少,都是特別富有的人開。”
高煦也不知道為什么千里雪車在外國定價那么高,而且以平民收入來看、在國外也確實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
他不想一本正經地說教分析,只道:“在大明還好吧,只看舍不舍得在車輛上花錢。”
稍作停頓,他又隨口道,“同一品牌也有不同價位,差距很大,我這輛便宜。”
阮玲似乎沒注意聽,她正睜大著眼睛看流線型的車身、銀光閃閃的車漆,她的表現確實有點夸張,伸手想摸、卻小心翼翼地沒有放上去。于是高煦獨自把她的姓李提到后面,扔到后備箱里。
高煦叫她上副駕,然后自己坐到 駕駛室,在觸屏上設置目的地。自動輔助技術,但他在機場這邊要稍微看著點,因為附近的人和車比較多。
他又轉頭看了一眼阮玲,幫她把安全扣系上。阮玲顯得非常拘謹,連話也不說了;本來倆人已算很熟悉,她這樣子顯得有點失常。但她的情緒似乎很驚喜,正好奇地默默看著車內的陳設。
車內環境確實很干凈整齊,大量做工精湛的軟皮包圍、各種人性化的高科技簡潔設備,舒適而有高級感,畢竟是豪車品牌。看來人都是一樣的,哪怕是陌生的東西,只要是好的、大家都感受得出來。
轎車上了主路,高煦就不怎么管了,開始拿出手機放在方向盤上瀏覽。倆人好一陣沒說話,高煦便打開了車載音響,放他下載的歌。聲音不大,但能讓氣氛自然一點,車內實在太安靜。
機場在蘇州市南邊,而高煦的郊區在市區東北方,導航的路線要穿過市區邊界。這時轎車漸漸進入主城區了。
城市的有時間層次的區別,中心區反而有點舊,倒是這主城區外圍建造得更新、更宏偉。轎車行駛過的公路兩側、一條人工河兩岸,全是摩天大樓與巨型建筑,大概是這個城市的中央辦公區,主要是寫字樓、大酒店、商場、會館、大社區等大型設施。
天色已經黯淡,今天下午的蘇州可能還下了下雨,空氣霧沉沉的。
但在霧沉沉的環境中,宏偉的建筑群顯得愈發震撼,大概是不清不楚的遠視野、更能激發人的想象空間。連高煦已經見過一段時間了、也感受了這氣魄。恍若天宮,又如神跡,高度發達的大明文明一改內斂的風格,以極度夸張的規模沖天而起。
這時車里的音樂,正放著一首叫《春江花月夜》的古風歌曲,高煦畢竟口味更復古,下載不少此類曲子。古典聲音、現代視覺,竟然融為了一體,沒有絲毫突兀感,如渾然一體般的自然。宏大與雅致也沒有沖突,氣氛挺好。
古箏的聲音,節奏很從容,在恢弘的夜景襯托下還有雍容之感,旋律很優雅。一個女聲遲遲而來,哼唱出了歌詞,“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旁邊的阮玲已拿出了手機,正對著車窗外的景色攝影。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此行的見識、可能對她尚且稚嫩的心靈造成了不小的沖擊。
許久之后,她才開口道:“歌真好聽。”
高煦隨口道:“一千多年的唐朝寫的詩了。”
阮玲又問:“這里是大明國的首都?”
高煦搖頭,想了一下,“首都叫京師,在西北方向,應該還有幾百里遠。不過這里屬于京太(太倉,此時大概在上海附近)江南城市區,整個地區面積很大。”
阮玲又問:“大明最富有的地區?”
高煦點頭笑道:“算是。不過還有幾大城市區差距也不是很大,比蘇州更大的城市不下十個。北直隸新津區,珠江區,湖廣沿江區,成都重慶區,都是 很大的城市密集區域,有許多大城市,人口很多。”
阮玲聽得驚訝,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以前都不知道。不過重慶在我們那邊出名,在大明算富有的城市嗎?”
高煦想起網上看到的資料,正好拿來說:“那片城市區是西部經濟最發達的地方,工業化之前是因為水運網絡完善,后來許多國家研究室、核工業、大資本集團的高科技產業精華都在那邊。”
阮玲道:“為什么呀?”
高煦道:“因為元朝。大明決策者認為,四川是長龍的眼,如同圍棋的講究,像大后方縱深。每當華夏文明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難關頭,四川總以最后殘存的力量進行抵抗,保全全體文明火種很長時間。”
阮玲又安靜了一陣,忽然小聲說道:“當年,你們為什么不把安南國全部占領算了?”
高煦怔住了,他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阮玲只是一介平民,她的個人想法沒有任何意義。
那時高煦確實帶兵去占領過,還是親自去的,后來因為各種考慮放棄了,并了陳氏王朝治理當地。然而陳氏王朝,如今也已不復存在。
后來的大明統治者怎么想的,高煦不是很清楚,反正沒人再去直接管轄,從武德朝后、兩國之間總體很和平。而且當地的上層應該也不愿意接受、大明的直接統轄。
高煦想了想道:“權力是比例問題,與整體經濟毫無關系。”
阮玲一臉懵,顯然完全沒聽懂。
車內又安靜下來,只剩下音樂的聲音。高煦繼續看手機,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前面的公路。
阮玲側身過來看他的手機:“阿剛哥在玩什么?”
高煦道:“下個軟件試試。論壇上的人說用這軟件訂旅店非常便宜,差一點旅店還可能找到免費的。”
阮玲搖頭道:“那人家怎么賺錢?”
高煦頭也不抬地說:“不賺錢,燒錢的。不過只有某一時間、有這樣的實惠,一般是某個資本擴張市場和用戶的時期,燒的錢相當于費。”
阮玲道:“我懂了,大家為了占便宜,就去用他的軟件,用的人會越來越多。”
高煦笑道:“聰明。”
阮玲恍然問道:“你為什么要看旅店,我們不回家嗎?”
高煦道:“我回家,你住旅店。我找一家不錯的、離得近的。”
阮玲輕聲道:“不用了吧?”
高煦道:“我家里的條件很一般,不一定比旅店好。”
阮玲搖頭道:“不是那個意思,我沒錢,不好意思再花你的錢了。”
高煦道:“沒事,我就當盡地主之誼。而且這陣子能占資本家的便宜,花不了幾個錢。”
接著沒再聽到阮玲的回應,周圍再次寧靜下來,而這次的氣氛卻略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