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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恩威并濟

熊貓書庫    大明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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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底,大明皇帝親率的北征大軍進入了居庸關,行進至軍都山南麓。永樂年號徹底結束了,武德元年即將來臨。

  大軍駐扎在軍都山下的一個屯堡附近。沿著驛道的山腳下,將士們開辟了一大片墓地;從戰場上運回來的陣亡將士尸首,便被陸續入殮埋葬在此地。

  在這個年關佳節時刻,人們除了感受到深冬的寒冷,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氣氛。

  山下的驛道邊,斬獲的敵軍頭顱,成堆地擺放在新的墓地上,叫人想到的是“京觀”。

  據說古代殘暴的君主,征服一個地方后殺人如麻,將尸體堆成京觀,以震懾世人。此番明軍擺放頭顱、是敵人的腦袋,為的是祭祀陣亡的明軍將士;可展現出的氣息,真真讓人覺得十分害怕…

  今日從北平來的趙王、當地官吏、各藩王的使節,帶著豬羊酒肉前來迎駕。在屯堡里的中軍行轅,皇帝朱高煦設宴款待那些人,一直到深夜。

  宴席上,段雪恨陪坐在朱高煦身邊。不過還沒結束,她便離開了大堂,回后面的院子去了。

  周圍的屋頂上還殘留著積雪,天已經放晴。段雪恨只要抬起頭,便能看到夜幕中的星星。她胡思亂想著,那些離得很遠的星星、實際可能很大,她卻難以理解它們為何不掉下來…朱高煦與她很親近,她仍然常常覺得他的心、深得如同一個迷。

  不知過了多久,醉醺醺的朱高煦在大臣齊泰、侯海的攙扶下,走進了院子。

  “雪恨,小心風寒。”朱高煦剛進來,忽然便甩開了兩個大臣,好生生地走向段雪恨。

  段雪恨屈膝一蹲,“妾身拜見圣上。”

  齊泰等人有點詫異地看向朱高煦。朱高煦笑道:“朕本來沒醉。可剛才不醉,似乎又不太盡興。”

  兩個大臣急忙附和了幾句。

  三人一起來到朱高煦住的房里,段雪恨便去泡茶。而朱高煦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便問侯海:“今日你去接待高燧等人,他們看到那些頭顱,作何反應?”

  侯海的聲音道:“回圣上,嚇得不輕。臣見那些藩王的使節,臉上慘白。”

  朱高煦道:“嚇嚇他們好。齊部堂寫的那篇文章也不錯,橫掃漠北三千里,夷平韃靼王帳,斬旗而歸。”

  齊泰忙彎腰道:“臣只是據實所寫。”

  朱高煦的語氣隱隱帶著嘆息:“可惜真正的功績沒那么大,朕看此次、韃靼人根本沒有傷筋動骨。”

  齊泰道:“朝臣都相信圣上能威服四海。現今朝中不管是哪邊的人,都不愿意再發生‘靖難之役’、‘伐罪之役’那樣的事了。”

  侯海抱拳道:“圣上武功蓋世,卻寬恕了代王的性命,只將代王一家押送去中都守陵,并定案與諸王無關。今日諸王使節,無不感恩戴德。趙王送來的奏章里,聲稱胡人不敢南顧,趙王府已不必鎮守北平,自請移藩。以臣之見,諸王敬畏圣上,不敢再有二心。”

  朱高煦哼哼了一聲,靠在了椅子上閉目養神。

  兩個大臣見狀,便抱拳拜道:“圣上早些歇息,臣等告退。”

  等段雪恨泡好了茶,大臣們已經走了。她便將茶杯端上來,放在了朱高煦旁邊的幾案上。

  朱高煦睜開眼睛,說道:“黔國公沐晟還有個女兒,雖年紀尚小,但等幾年就能長大了。朕許諾高燧,讓沐晟的次女、給他做趙王妃。雪恨以為如何?”

  段雪恨有點驚訝,開口道:“這等大事,圣上何必問妾身?”

  朱高煦沒回答。

  段雪恨安靜了一會兒,終于輕聲道:“圣上該問皇后才是。”

  朱高煦點頭道:“你說得對。朕就知道你心里是明白的。”

  段雪恨不愛說話,但當年跟著段楊氏做過各種各樣的歹事,并非不懂世故。她當然明白這件事的干系!

  那皇貴妃沐蓁懷了龍種,可能會生下皇子,其父親沐晟貴為國公、在武德朝恩寵無以復加;要是沐家次女,又做了趙王妃,沐家的家勢之盛,怕是朝中沒有哪家能比擬了。

  這些利害輪不到段雪恨一個德嬪在意,不過皇后郭家應該是很關心的。

  朱高煦端起了那盞熱茶,捧在手里卻久久不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坐在燈光下怔怔出神。

  段雪恨從來不管國家大事,但她此時也大致懂得,朱高煦的所作所為、大概就是對藩王們的恩威并濟罷?沐晟是新皇的寵臣,趙王一旦與沐家聯姻,或許能安心不少。

  就在這時,朱高煦忽然說道:“跟著咱們回來的那個羅氏,好像生病了。雪恨叫人給她抓些藥,別讓她吃了那么多苦、最后卻熬不過去。”

  “啊?”段雪恨十分意外地轉過頭,愣愣地看著朱高煦,脫口道,“圣上怎么知道的?”

  朱高煦微笑著搖了一下頭,說道:“你去看看她,今晚不用服侍朕。”

  段雪恨便告退,走出了房門,回到了她住的廂房隔壁。

  她掀開一道木門,走進羅氏住的地方,果然馬上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藥味。段雪恨走到床前,羅氏便睜開了眼睛,掙扎著要坐起來:“德嬪娘娘,奴婢…”

  段雪恨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徑直問道:“你不要緊罷?圣上來看過你?”

  羅氏蒼白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搖頭道:“沒呢。倒是一個姓曹的公公來過,問奴婢…能不能侍寢。曹公公見奴婢病了,便問過癥狀,今天下午帶了幾包藥材進來。”

  段雪恨一聽心下恍然,借著燈光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羅氏,見她果然生得十分俊俏。

  羅氏道:“曹公公問奴婢,在韃靼人營地上見過的那個宦官、姓黃,長得是甚么模樣,曹公公似乎認識姓黃的宦官?奴婢便說,那姓黃的宦官身材單薄,臉有點尖。”

  段雪恨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此時心中不禁多想了一些。

  她在皇宮里住了不短的時間,也知道宮中的不少恩怨。曹福是王貴的干兒子,他們與黃儼應該沒甚么恩怨;倒是宮中原來的那些太監侯顯、王景弘等人,與黃儼應該有舊仇,因此還出了不少事。

  曹福過問黃儼,會不會是為了拉攏宮中的侯顯等宦官舊黨?王貴曹福那幾個漢王府的宦官,雖然極得皇帝信任,但在宮中的根基不如侯顯等人;所以曹福想對王景弘等人示好?

  而朱高煦留意羅氏,或許只是因為宦官們的事。

  這時羅氏的聲音低聲道:“奴婢若能侍寢,必定記得德嬪娘娘的恩惠。”

  段雪恨覺得她心思靈巧,便不禁問道:“我聽說你不是百姓家的女子,夫家是在大同府做官的?”

  羅氏道:“奴婢家境貧寒,只因夫君考上了舉人、方做了官。夫君很在意名聲氣節,奴婢落得那般下場,回去還不如死了。因此那日在開平衛,奴婢才豁出性命攔圣駕,不過是想到皇宮做些粗活、茍活性命。卻沒想到曹公公…”

  段雪恨點頭回應。她本來便不愛說話,屋子里很快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羅氏的聲音又幽幽道:“奴婢的身體不好,沒有服侍好德嬪娘娘,都是兒時留下的病根。幼時奴婢家貧,一年難得吃一頓肉,卻又嘴饞。有一年除夕,家母得到一塊豬油,熬制之后剩下的油渣,便給我做吃食;我那次吃了太多油,晚上嘔吐了。從那之后,奴婢好些年都不食葷腥,所以小時候長得又瘦又小。”

  段雪恨默默地聽完,忽然伸手握住了羅氏的手,不動聲色道:“你好生養病,我找機會在圣上跟前,舉薦你去侍寢。只要圣上看得上你,將來錦衣玉食十分容易。”

  羅氏急忙說道:“德嬪娘娘大恩大德,奴婢絕不敢忘。”

  前幾日,段雪恨已經確認了、羅氏的身份沒甚么問題。

  當時軍中一些大同軍籍的將士返回衛所,錦衣衛派了人隨行去大同府,負責送一封守御司左使侯海的書信。侯海知會當地官員,嚴令馮春寒家的人、要將女兒嫁給那個出了名的軍戶張勇。

  太監曹福又派了錦衣衛的人,一同去了羅氏的家鄉,暗查了去年被韃靼人劫掠走的人名單。錦衣衛武將還找了明目、抓回來了兩個羅氏的同鄉百姓。前幾天兩個百姓見過羅氏,指認了她的身份。錦衣衛將士盤問救回來的其他人,也證實了羅氏在草原上被奴役的遭遇。

  有司將士查一個女子那么細致,只因朱高煦一句話要帶她回中軍行轅。大伙兒不敢違背皇帝的意志,只能煞費周章,確保帝王身邊的人底細。

  段雪恨本來對羅氏沒甚么好感,不過今晚忽然生出了同情心,覺得這個婦人身世十分可憐,這才答應幫她…

  次日一早,大軍拔營,繼續向北平城方向進軍。軍中的人數在不斷減少,那些從各地調集的衛所官兵,陸續得到軍令,離開了大軍返回駐地。最終回到京師的軍隊,只有京營的約十萬步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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