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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朝朝暮暮

熊貓書庫    大明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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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布政使司地盤上,只有山上才會下雪,山下只有雨。西南山林地區就算在旱季,也常常下雨。

  永昌府城上的天空飄著雨。城內大街兩邊的屋檐下,站滿了各族百姓躲雨、圍觀熱鬧,雨地里還有許多戴著斗笠打著傘的官民。

  城門口一群群士卒正在列隊通過,整齊的跑步腳步聲連綿不絕,稀泥污水被踩得遍地飛濺。

  過了一會兒,身披甲胄的朱高煦從一輛馬車下來了,馬上有親兵打開傘遮在他的頭頂。朱高煦微微側目,身邊的趙平便沉聲道:“把傘拿走。”

  許多當地文武官吏迎上來了,紛紛向朱高煦見禮,嘈雜地恭賀漢王大捷。但朱高煦沒有理會他們,因為這時從城門口進來了許多掛著白幡、放著棺材的馬車騾車。

  車隊前面還有兩列寫在白布上的字,左邊寫的是“大明忠魂”,右邊是“皇朝英杰”。

  朱高煦抱拳向車隊鞠躬行禮,身邊的將士、以及許多前來迎接的官吏,也跟著藩王紛紛彎下腰。無數人肅立在雨中。

  車隊緩緩通過城門,朱高煦久久站在雨中,一動也不動。雨水很快淋濕了他的全身,頭盔上的積水沿著寬檐鐵盔不斷往下滴,從臉上流過,讓他感覺癢絲絲的,但他忍住沒有動彈。

  就在這時,朱高煦看到了側面不遠處的土人翻譯官刁雅,她正在那里哭得稀里嘩啦的,傷心得直抹眼淚。沒人管刁雅,畢竟她面對棺材哭泣、沒甚么不應景,只要沒笑就好。

  這些戰死的明軍將士,為的是朱家藩王、大地主大財主沈家的翡翠貿易利益;朱高煦給陣亡將士的尸體彎腰行禮、給他們禮遇,以及撫恤他們的家眷,都是應該的。

  然而這場戰爭和土人關系不大,甚至也沒給漢人百姓帶來多少好處。一個土人小娘,面對明軍將士的棺材有甚么好哭的?

  此戰土人軍民的傷亡是明軍的十倍以上,因戰火肆掠而家破人亡村子被毀的人,不計其數,那些人甚至也沒有明軍陣亡將士的待遇。

  朱高煦心道:興許很多人容易被氣氛所影響罷?他們很難看清莊嚴禮儀背后、為爭奪利益的殘酷廝殺和立場。

  …大軍進城駐扎了兩三天,雨還沒停。云南山里的正月初春季節,有時候下起雨來也是沒玩沒了。

  朱高煦站在征用作行轅的院子屋檐下,抬頭久久看著天上的雨。

  “這個時節,京師下的可能不是雨,卻是雪。”朱高煦隨口嘆了一句。這個時代的天氣比后世更冷一些,大江以南有些地方也會下雪。

  每當天氣稍冷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起妙錦,或許因為與她好幾次相遇,都是在寒冷的時候。

  朱高煦伸出被兵器手柄磨得粗糙的手掌,接住從瓦間流淌下來的雨水,感受著它毫無意義的冰涼。手久久地停在那里,他怔怔出神。

  一種微妙的消沉和無奈,隱隱帶著傷春悲秋的神色,籠罩在他的臉上。

  但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神一凜,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這時他用力地甩掉了手上的水,摸出手帕擦了幾下。

  朱高煦一邊擦手,一邊隨口道:“我似乎記得有一首詩,說的是古代一個神奇的女子,能化作雨和霧?”

  身邊的趙平抱拳道:“王爺說的可是宋玉的《高唐賦》?其中有一句: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朱高煦聽罷贊道:“趙百戶的肚子里面,挺有點墨水哩。”

  趙平道:“回王爺,末將以前做過童生,書讀了不少,才學卻不過爾爾。”

  朱高煦點點頭,說道:“你只做百戶委屈了,回昆明城給你個把總做。”

  趙平聽罷立刻單膝跪地,一臉感激地抱拳道:“末將拜謝王爺栽培之恩。”

  朱高煦不動聲色道:“你立了功,應該的。起來罷。”

  趙平抓獲思行法時,大戰勝負已定;趙平其實沒有對整場戰役起到太大的作用,而且有鉆營之嫌,朱高煦對這件事并不是那么滿意。

  不過當初趙平愿意到孟養司礦場、那不毛之地,敢冒著各種危險開拓進取。這才是朱高煦提拔趙平的真正理由…可惜第一次趙平去孟養司,兵敗被俘、丟城失地,這樣的結果還要升他的官?顯然無法服眾、也不合軍法。反而是抓獲思行法的事,那是可以說道的大功。

  所以朱高煦沒有明說、趙平究竟立了甚么功。

  …南方雨水多,此時只要一出城,路面大多是土路,到處都很泥濘免不了。古人言“在家千日好,出門半天多”挺有道理。如果是住在城里的人,雨天在家里更好一些,至少城里很多路都鋪了石板和磚塊。

  永昌府的一場小雨,下了幾天還不停,道路難行。

  朱高煦等不及了,決定帶著親衛騎兵先走,留下幾個大將帶著大軍、等雨停再開拔。

  一隊人騎著馬輕裝簡行,從永昌府跋涉到大理城、楚雄、昆明城,到大理府城時也快到二月間了。

  騎兵奔至漢王府端禮門,朱高煦顧不得脫下身上滿是污垢塵土的甲胄,只是取了頭盔,就立刻騎馬趕去承運門、往后宮而去。

  郭薇等人一齊迎出了前宮。朱高煦看清,段雪恨也在郭薇旁邊;出門前,朱高煦叫她就近跟隨王妃,現在他忽然回府,看到她確實很守承諾。

  “王爺!”郭薇滿臉驚喜地喚了一聲,她提著裙子、迫不及待要走下石階。朱高煦大步走上去,扶住她,“王妃免禮了。”

  郭薇仰起頭看他,說道:“妾身聽長史府稟報,王爺的大軍在永昌府耽擱了好幾日,沒料到王爺這么快就能回來了。”

  朱高煦打量著她,郭薇當然還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但生了孩兒后,似乎少了些許青澀、多了幾分母性般的成熟。

  “薇兒的身子養好了么,孩兒還好罷?”朱高煦問道。

  郭薇點頭道:“壑兒都三個多月大啦。”

  “父皇取的名字是朱瞻壑?”朱高煦立刻問道。

  郭薇的目光一直看著朱高煦,一面仔細瞧著他,一面點頭“嗯”了一聲道:“父皇派人來云南府傳旨,賜的名。姐姐也生了男孩兒,取的名字是朱瞻塏。”

  朱高煦拉著郭薇走進宮門,要去看兒子。他在一群人的帶引下走進寢宮,便見一個孩兒正在一張床上爬,旁邊有兩個宮女看著,她們都上前來屈膝見禮。

  朱高煦徑直上前,抱起孩兒來看,見朱瞻壑的眼睛挺清亮,抱在手里也沉,正是個胖小子。孩兒好奇地瞧著朱高煦的臉,也不哭,只拿小腿兒踢他。

  “父王,壑兒快叫父王。”郭薇在旁邊教著。

  朱高煦笑道:“孩兒初學說話,一般是先學會叫媽,父王發音太難了。”

  他逗了一會兒孩兒,又聽見郭薇道:“王爺先沐浴更衣罷。”

  朱高煦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臟兮兮的甲胄,這才道:“我是該先換衣服、再抱他,來人準備熱水。”

  郭薇道:“已經備好了,王爺請。”

  朱高煦在宦官宮女的幫助下先卸甲,便屏退左右,自己洗澡。郭薇拿著干凈的里襯進隔扇里來了,朱高煦看著她,不禁有點愧疚地嘆道:“前陣子我正好出門在外,連薇兒生產也不在身邊,回來時連兒子都三個多月大了。唉,我對不住薇兒。”

  這時他聽得郭薇柔聲回應道:“妾身沒怪王爺,您也不必告歉。王爺不只是我一個人的,您是藩王,正該為云南百萬百姓謀劃;您也是父親了,還得為壑兒著想。許多人都指靠著王爺,妾身哪能這點見識也沒有呢?”

  朱高煦聽罷,“嘩”地一聲從水里把手臂伸出來,輕輕握住了郭薇的纖手,他沒有開口說話,但用動作表達出了心里的感受。

  他默默地瞧著郭薇,半年多沒見,覺得她確實又變化了一些。細看之下,她的小臉似乎稍微圓潤了一點,身子也變的更豐腴,肌膚光滑如緞;她說話的口氣和神情,也比以前多了幾分自信和沉著。做了母親,好像真的能改變一個女子。

  郭薇話里“為壑兒著想”的聲音,猛然間又讓朱高煦想到了將來的命運:全家大小被殺,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他盡力沒表現出內心的情緒,但忽然就沉默了下來。他默默地澆水清洗著身上的塵土和汗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郭薇時不時輕聲問“冷熱合適么”等一些瑣事,朱高煦也沒仔細聽,他只要“嗯”地回應就行了。身邊已習慣了他的這個習慣…

  作為一個成年男子,面對家眷親人一群婦孺,朱高煦忽然覺得很多事、都無法再推卸,責無旁貸。他從來沒當過爹,不過他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無論是做貴胄還是平民、如果當爹的不給力,全家人會是甚么下場。

  他有了父親這個身份后,最直接的感受大概如此,卻不是興奮。

  (抱歉啊大家,昨天有事影響了狀態、斷更了一天。今晚還有一章3000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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