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號新的一周開始,楊景行這星期的安排挺熱鬧,要參加浦海市紀念丁桑鵬音樂會的專題研討會,要接待應該說是當今頂尖古典派的波蘭鋼琴演奏家對浦音的首訪并聽音樂會。此外浦海之春音樂節也正準備如火如荼,楊景行雖然沒在音樂節里具體負責,但是原來的五一音樂節現在改名“學生音樂節”被納入浦海之春作為節中節后也還是由浦音主要負責,楊主任的這個藝術委員會委員就算只是掛名也該露個臉了。
另一邊,作為為宏星市場部總監總得關心一下公司下半年的重中之重就是游田昊的出道。可能是因為形勢實在比較好,宏星現在好像有了一種不用怎么拼搏奔波也能業績飚紅獎金缽滿的躺著賺錢的錯覺,這可要命呀,所以公司就隆重提出了危機感之類,據傳新任的人事總監還有大改業績考核標準的提案。
比起宏星的滋潤,峨洋實在是慘,賬那點現金余額肯定頂不到票房分賬的時候了,再過兩個月可能發不出工資。還好關鍵時刻成路來救命,雖然錢還沒到手但也在送來的路了,楊總得主持犒勞大功臣們。
除了準備《美中不足》的發行炒作,峨洋還被中影分配了一部分南方中小院線的排片協調工作。能做的比較有限但正好鍛煉還不成熟的隊伍,楊總也該陪武明楊抓一抓。武明楊是很了解行業的,提高排片的方法不少,最有效的當然是花錢,發行公司自己挑腰包多包幾個場,院線就高興了嘛…可峨洋沒錢呀!
徐安的新專輯定在二十四號發行,還是要搞搞活動的,也邀請了制作人。不管《安逸》怎么火,對徐安也構不成威脅根本不存在競爭關系,其實兩邊還可以探討一下你唱我和呢。可楊景行實在去不了平京,星期天李迪雅的父親要做虛歲六十大壽。
雖然兩家關系很好,但以往都只是范雅麗姐妹之間會互相在意生日這東西,大多也是打個電話,連外婆的生日聚餐也就六六那一次。這次是李迪雅媽媽主動提出要幫老公慶祝一下,因為這么多年養兒育女很不容易,女人沒什么本事家里主要靠男人…
何沛媛當然是支持大姨的,姨夫這人雖然有時候嘴討厭,但就那幾年里老婆對小姨子家真金白銀的扶持幫助,他沒翻臉不認人就已經是很有風度了。何沛媛更不會忘的是父親做手術時,大姨家剛買房子不久,把裝修暫停了湊二十萬送來明確不用還,就這樣大姨還自責太少呢。
但是,何沛媛也不想讓楊景行去湊自家的熱鬧,都是因為他多事聯系什么美容院,讓范雅麗姐妹倆被伺候了一天之后才生出好多傷感,才讓大姨才想到老公一輩子也沒享受過什么…楊景行就決定去賠禮道歉,還想把女朋友爸爸媽媽的生日提日程好好安排,盡管他給自己父母也只是打打電話。何沛媛幸災樂禍笑哈哈,要是某人長得帥一點,說不定去年就趕了。
星期三早七點過,楊景行正在和女朋友爭辯今天究竟是不是下雨以決定怎么穿著去會見頂級鋼琴演奏家的時候,他電話響了,拿來一看,號碼顯示001215…后面七位,應該是固定電話。
何沛媛幫忙瞧一眼,好像沒看懂:“詐騙的?”
楊景行是九純的號碼呀,在浦海漫游接聽國際長途也要錢,而且前段時間還主叫了那么些,話費也很緊張呀,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后還是決定搗鬼:“別出聲,看他說什么。”
手機在按下接聽,有兩秒鐘之后,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哈嘍,這里是伊戈。”
楊景行還哦一聲:“盧梭先生…”
電話那頭馬咋呼起來:“不可思議,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驚人的發現…”
去年楊二首演那會,楊景行不是在那個柯蒂斯大放厥詞說什么《復活節奏鳴曲》是芬妮孟德爾松的作品么,當時惹得柯蒂斯師生群情激奮差點就要群毆他。可能是當時沒下手越想越氣,一個叫普瑞瑪的鋼琴女生就展開調查研究…
對的,楊景行還有印象,兩月之前是收到過這個學生的郵件,當時他回了一個很想體現學問的“左右采獲”,對方可能是沒看懂或者是亂碼了,然后就沒再聯絡。至于這兩天的郵件,楊景行還沒來得及看。
盧梭像是參與了一樣,詳細說明這個讓他驕傲的普瑞瑪首先是找了著 名的門德爾松研究者什么什么博士,然后她們一起拜訪了門德爾松的直系后人,然后又跟芬妮的后人開展了友誼…猜猜發生了什么?她們從芬妮的遺物中找到了《復活奏鳴曲》的手稿,就在前天!
手稿遺失了兩頁,但也是不容置疑的證明了。雖然還要專家進行驗證,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筆跡絕對是芬妮的。然后更關鍵的來了,她們又在芬妮跟朋友的書信中發現了進一步的證據…
雖然這個盧梭校長的語氣表演很像那么回事,但兩個人也不熟,誰知道是不是什么圈套呢,楊景行就只是嗯嗯哦哦,最多肯定一下學生和學者的求是態度但不再對結論發表看法,更無意參與接下來的研究,因為猜測是人人都能做的,實際行動才寶貴。
美國人很會搞實際行動的,有了如此驚人的巨大發現,音樂會唱片自然不用說,還得拍紀錄片,后人還有意向拍賣手稿…
電話那頭啰里啰嗦個沒完,楊景行都不知不覺被女朋友套正裝了,他可不想還跟這個什么博士通話了:“我倒是愿意,可我這邊是清晨…”
是是是,盧梭當然知道,所以他才和博士以及學生在辦公室等到現在。浦海的清晨一定很美麗,他愛死辛辛那提的日出了…
吊掛在男朋友背確認電話已經掛斷,何沛媛挺有興致:“別說我猜。”
楊景行反手就把姑娘公主抱起來:“昨晚獎勵不夠?”
“衣服弄亂了。”何沛媛很正經的:“奏鳴曲、門德爾松,對不對?”
對比姑娘的高要求,楊景行的獎勵太好拿了:“兩次!”
才不要!芬妮是誰?中國人?
正經說起來,何沛媛倒認為這個發現雖不至于石破天驚但也不像男朋友說的那么無聊,無聊你還跟人家說什么呢?在那邊盡跟人扯無聊的了?
楊景行都不知道普瑞瑪是男是女,就算是女名,當時那么多女生蜂擁而至,根本來不及一個個記。有印象的就中國女生了,都是當時就匯報了的呀。
何沛媛并不是想揪小辮子,反而是不甘心她的紅線都畫了好幾天了卻沒人來踩一踩,很沒存在感呀,祈禱今晚能出現。
送女朋友到單位后楊景行就往學校趕,還在半路電話又打來了,姑娘的語氣簡直驚悚:“甜甜說門德爾松和他姐姐…有那個。”
“那個那個。”楊顧問好嚴厲:“好好準備你們的音樂會!”
浦音對年過半百的波蘭鋼琴家馬納斯特的歡迎儀式比較隆重,畢竟屬于在世鋼琴家中最有實力最有成就最具影響力的第一梯隊。非要排名的話,把馬納斯特放在前十甚至前五都不會有爭議,琴力更勝一籌的秦蒙禮反而不保險,畢竟地位也要用時間熬。
老頭雖然是個大塊頭,但業內好名聲應該不吃吹的,不僅和藹還可愛,剛握楊景行的手就神秘兮兮的樣子:“我準備了一件禮物,給你!”
旁人都聽到了,都能分一杯羹地驚喜。
這馬納斯特還等不及,說禮物應該在交談之前,他需要一臺琴。既然是給楊主任的禮物,貴客就被一群人簇擁到了楊景行專家教室。琴拿得出手,雖然沒開課也一直保養。
自己就賓至如歸了,坐在琴凳后,鋼琴家謝謝大家,禮物變成了給所有人的,稍微醞釀就抬手。
只需要半個動機,在坐在站的校交流處主任,鋼琴系從主任到教授到老師,鋼琴藝術中心的幾位老師,應該都能聽出什么曲子了,有人更喜了,有人更驚了。
馬納斯特用七分鐘完成了這首《友誼變奏曲》,禮物嘛,他彈得很認真很投入,甚至很享受很陶醉的樣子,當然也彈得很好,用五十年的功力把作品中從動機之后就連綿不斷且步步攀升的各種新的舊的、明的暗的、疾的緩的、鈍的利的、結合得順理成章或者匪夷所思的高難度演奏技巧完成得十拿九穩,而且很好地兼顧了曲子的音樂性。
去年的鋼琴大師班,世界著名鋼琴教育家索林還信誓旦旦二十年內不可能有第二個鋼琴家能做到神形兼備,他更不希望有,因為這首曲子是“對鋼琴藝術的一種神圣藐視”,他今天要是在這里,肯定十分無地自容自己的短淺。
而在場的浦音人,看著這么一位已 經走在成為名垂青史的偉大鋼琴家道路的國際友人愿意把一首可以說還名不見經傳的小曲子以這樣的程度呈現出來,看著演奏家彈完之后不顧已經散亂開的花白大背頭還是閉著眼沉醉模樣喘氣,大家真是肅穆著動容了,只能用熱烈的掌聲來表達敬意,并且是用聽眾的那種拍法,不存在同行之間的客氣。
演奏家也只自我陶醉了一小會就睜眼致謝:“謝謝你們…我太喜歡這首曲子,如此讓鋼琴家不能自拔,像愛情,讓人愿意付出所有為了那短暫的激動人心。”
老頭還挺浪漫呢,浦音人趕快放松了陪笑,再次拍拍手。
馬納斯特就問作曲家:“你怎么想?”
“謝謝你。”楊景行誠懇:“謝謝馬納斯特先生為浦海音樂學院帶來的友誼,它溫暖、堅定、飽滿,再次感謝你的到來。”
嗯嗯,楊主任說對了,浦音人都要鼓勵一下。
“我必須說這并不容易,但使人快樂。”馬納斯特微微仰頭的樣子好像有點驕傲:“你必須服從,但是需要抗衡;你必須勇敢,但需要謹慎;你必須嚴密,但是需要想象力;你必須有高度的技巧,但是需要釋放。”
對不同文化中這一套虛頭巴腦的賣弄,浦音人也見怪不怪了,附和一下吧。
馬納斯特站了起來,直截了當:“現在,我想要你的友誼,請。”
原來也不是不求回報的人呀,浦音人一時間笑容都消減大半。楊景行倒是裝作輕松隨意:“中國人有一個很有感情的詞匯,同鄉,意思是說來此同一個地方的,這個詞關系到語言、習慣、文化、情感,我彈一首馬納斯特先生的同鄉希曼洛夫斯基的…”
“不,不…”馬納斯特一點鄉情不顧:“友誼!”
楊景行好歹是個浦音主任,不管大家平時對他怎么樣,可是他這會說那么多,你一個外來人直接就NONO了,浦音人臉色都有點不好看了。
張楚佳及時對坐在自己旁邊的作為馬納斯特的助理兼學生的二十幾歲白種女人微笑:“請允許我說明,楊先生只在每年十月的學院鋼琴大師班演奏一次友誼變奏曲。”
白種女人笑得更甜美:“我想友誼的意思是你和我,馬納斯特先生希望楊景行先生能為今天做一次例外。”
“當然,請坐。”楊景行自己先坐下,然后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大師說:“馬納斯特先生剛剛說它像愛情,你知道我這個年紀對愛情會更熱烈。”
其他人還好,但張楚佳必須得用表情發泄一下了。
楊景行就開始彈,同樣的曲子,浦音人還是剛才那樣不動聲色地聽。馬納斯特的角色轉變也挺快,從自我陶醉變成比較友誼。
一曲結束,卻沒人鼓掌。浦音人應該是打算讓客人先手,可是客人不先呀,瑪納斯還是開始時那樣雙肘擱雙膝地十指交叉的藝術坐姿,甚至表情和視線都沒什么變化,用認真的友誼地看著鋼琴。那個學生助手,臉的微笑也只漸弱一點。
沒掌聲的情形是比較尷尬,但楊景行何許臉皮,自己給自己拍了足足四下,還有點興奮自得:“為了友誼。”
客人沒有回應。
國際交流處該出面了:“馬納斯特先生…”
“我不能接受…”演奏家低頭低沉了,還搖頭。
其實也是個好人,等會還有幾乎算免費贈送的學生講座呢,浦音人有點著急了,可得力的校長又不在,互相看看,路楷平使勁給楊景行使眼色。
楊景行在想辦法呢:“你必須服從,但需要抗衡;你必須否定,但需要接受。”
“是,是!”馬納斯特一下沖起來:“是,是,是!”
不管葫蘆里是什么藥,浦音人也先嘗試著陪笑臉…
中午通電話的時候楊景行已經在峨洋啃盒飯了,何沛媛就幸福得多,三零六又集體出動去吃美滋滋鰻魚飯了。
楊景行也有危機感,《友誼變奏曲》這么快就被破解了,得想想新辦法了。
何沛媛從來懷疑男人的話,很謹慎試探:“不會吧…他那么大年紀…反正我覺得不可能。”
“別看不起人。”楊景行還不服氣了:“起碼有我八成功力。”
“真的!”何沛媛大歡喜:“那你晚還好意思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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