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七點,很準時的,英國的電話打到楊景行手機上,說話的明顯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對不起,我是伯特格林,我想和楊景行先生通話。”電影中的英國腔。
楊景行說:“你好,格林先生,我是楊景行,希望這個時間不會影響你的休息。”
格林說:“不,不…如果沒有這次通話,才會讓我難以休息,楊景行先生。”
昨天剛學了交談禮儀的楊景行說:“格林先生,我想謝謝你和安德森先生的真誠以及你們所做的,我無意浪費你們的寶貴時間,所以我能很確定地告訴你,我不會成為一個出名的鋼琴家,也不會做會導致事情朝這個方向發展的事情。”
那邊等了一會才說:“楊景行先生,我能問嗎,為什么?”
楊景行說:“個人愛好,我有很多愛好,我不能偏袒其中一項,這樣對其他的事情不公平。我讀過你的專欄,有那么一次,你抱怨過自己的身份讓你不能像一個普通聽眾那樣簡單地聆聽音樂,我覺得你是認真的。”
格林沉默了一下承認:“是的,我是那樣說的,謝謝你能記住那些話…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或多或少。”
楊景行還是說明一下:“比起演奏,我更愛聆聽別人。比起音樂,我更愛人。比起名望,我更喜歡簡單的愛。”他還是水平有限,不知道怎么表達樸素平實這個意思。
那怕當了幾十年樂評人,格林也還有自己的局限:“對,東方文化。”
楊景行直白:“你錯了,東方文化是包容和博大的,而我是狹隘的。我不想為更多人演奏,我不需要素不相識的熱為我喝彩。不過如果能成為你的朋友,我會感到很榮幸。”
格林也客氣:“也是我的榮幸!我想我能再問我的朋友一個問題,你還是一個作曲家,我相信,已經有很多你并不認識的人為你的作品歡呼過了…有什么不同嗎?”
楊景行說:“很大程度上,我的作品都是為了某個人或者少數人而作,我希望能和她們交流,她們能在演奏的時候開心…僅此而已。”
格林感嘆:“正如我所想…不過我并不想稱之為狹隘。”
楊景行并不在意:“叫什么不重要,并不特殊,我和所有人一樣,盡量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個電話打得比較久,格林還是表示想來中國一趟,想看看是什么讓楊景行在名利的道路上“能跳過一個巨大華麗誘人卻險惡的中間環節而直接達到終點的”。要知道許多人連這個中間環節都難以企及,當然,也有極少數人達到終點,但是格林覺得自己也才遠遠地看見終點。
九點鐘,陪母親姨媽去逛街之前,楊景行給李迎珍打電話:“我把格林忽悠過來了,不采訪我了,來講座,您讓路主任快把這功勞搶著。”
李迎珍無語好一會:“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楊景行說:“誰讓您這么低調…我們為明年做準備。”明年春季學期,李迎珍就要退休了。
李迎珍氣:“你先別說明年,你今年,現在有什么打算!?”
楊景行說:“我該做什么做什么,您別生氣,下星期回去讓您當面教訓…”
讓母親陪了自己兩天,楊景行說話算數,星期天下午就回浦海了,還發財了,帶著買四個車位的錢。蕭舒夏說了,那車位齊清諾不用,有的是人用。
星期一早上,楊景行到校報道,事情多著呢。鋼琴系是的分析,曲式和結構上的客觀東西已經書面化了,幾乎詳細到每個小節,是張楚佳和馮教授的助教一起做的,十幾頁密密麻麻。
楊景行看了一下,說師姐的理論當然不成問題。至于曲子的情感內涵,楊景行覺得還是就別斤斤計較了。
曲子的硬性難度對安馨來說是個挺大的挑戰,但是楊景行相信她會有足夠信心。
作曲系要出版的事已經開始運轉,其實也簡單,浦音出版社有專門人才整理排版,弄好后楊景行審核一下就好。
主要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那些標注,賀宏垂覺得為了那些琴童考慮,還是詳細一些為好,當然都得楊景行自己來做。尤其是D大調奏鳴曲,鋼琴系內部雖然都連聲稱贊,但是細節上的定論又有好多爭議。
賀宏垂說:“叫我去開會,我怎么好表態?你自己來!”
三首奏鳴曲再附帶一首練習曲,練習曲沒名字,因為實在不嚴肅,楊景行怕挨罵。
楊景行好像真的是著名作曲家了,賀宏垂居然想弄個三千本的首印。三千本啊,全浦音強行人手一冊也才三分之一。可如果放進書店,請問誰認得楊景行?
不過這些事不用楊景行操心,賀副校長已經決定了:“…你先想一想,請什么人幫你作序,最好再多一些有影響力的人,一人一兩句,簡單點評一下放在封底。”
楊景行早想好了:“當然您幫我寫。”
賀宏垂點頭:“我當然是可以,但是丁老、唐青、校長、李教授龔教授,怎么合理安排…你第一次出樂譜,自己考慮周全點。”
楊景行說:“我考慮的話,什么也不弄最好。”
賀宏垂憂慮:“也不是不行…這個事情再議,你先去見見龔教授,來問過幾次了。”
楊景行點頭:“我這就去。”
賀宏垂猶豫了一下又還是開口:“齊清諾那邊,我也沒過問你們的事,你們兩個自己處理好。”
楊景行輕松:“沒問題…”
龔曉玲在正在辦公室埋首批改作業,抬頭看見敲門的楊景行了就溫和地熱情:“景行回來了,進來…”
楊景行神清氣爽的:“您找我?”
龔曉玲點頭:“坐…心情好點了吧?”
楊景行笑:“嗯。”
龔曉玲也笑:“…李教授還是比我更了解你,不準人打擾你,看來是對癥了。”
楊景行澄清:“沒什么癥狀,就去曲杭看看朋友,玩了幾天。”
龔曉玲審視楊景行,不過神情還是溫和的,然后鼓勵:“休息一下好…你看,大一的作業,就十幾個小節也沒幾個人理清了。”從楊景行D大調奏鳴曲插部中抽出來的段落作和聲分析,龔曉玲還挺會挑,找了和弦運用和調性布局挺復雜的一截。
楊景行還抗議:“您讓我在師弟師妹那留個好印象呀。”
龔曉玲呵呵笑:“師弟師妹都當你是榜樣。”
楊景行尷尬哈哈。
龔曉玲說:“上個星期遇到齊清諾,我們也聊了,聽她一說我也放心不少…那天聽你自己彈作品,我的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楊景行不尊重:“您太夸張了。”
龔曉玲安撫:“現在好了,都會過去的,不能當戀人就做好朋友做知己…我知道不該多嘴,你就當我老了,叫什么啊?八婆!”
楊景行還是知道的:“謝謝您關心,不過我沒事,和三零六還都是朋友,您也還要多鼓勵她們。”
龔曉玲動容地點頭…
楊景行沒在龔曉玲這久留,因為還要去見校長。浦音的自傲程度還是不夠,就伯特格林要過來講座的事,又上升到了校長層面。路楷平說這一切都是校長的功勞,沒有校長就沒有校慶巡演,沒有巡演誰也不知道楊景行和喻昕婷。
校長要和楊景行探討的是這件事怎么樣做對學校最有利。因為是閉門兩個人商量,楊景行大膽說說自己的看法,覺得不能太隆重,也不能太冷淡,就是不卑不亢那種。除了聽講座,也要向客人展現浦音的教學水平和成果,可以選幾個優秀的老師和學生展現一下,但是也不能太刻意準備。
關鍵是還要爭取把這件事弄到國際媒體上,比如留聲機什么的,擴大學校影響力嘛。
校長基本同意:“這件事我們兩個人一定要配合溝通好…”
可是涉及到選人這事就難免頭疼,就說浦海之春音樂節,浦音專場是基本確定了,可問題是接下來選作品,怎么個選法,老師和學生的那么多,要不就還是老辦法,校組委會投票吧。
楊景行參與大事了,覺得可行,他還是組委會成員之一呢。
不過校長最重視的還是丁老的書,唐青那邊也終于有確定消息了,如果順利的話,下一步就是開始全部稿件的整理修改了,將是一個重活,楊景行也得參與,而且必須全心全意…
楊景行說絕對沒問題,丁老也是自己的老師啊。
告別校長,楊景行又回去見路楷平。路楷平并沒在意自己沒參與重大事情的決策,比起伯特格林這種鋼琴系明顯不能強行抓大頭的,路楷平更愿意在今年的大師班和桃李上多花一些心思。
大師班就還是繼續定在國慶期間把,琴童和家長們都有空,然后桃李滿天下就定在十月尾上,打鐵趁熱。
李迎珍明年春季學期之后就退休了,雖然返聘是肯定的,但是學校肯定要表示一下,楊景行自己更得好好表現。
再一個,今年的預算和去年比起來肯定是捉襟見肘,一半都不到,所以想再砸錢搞去年的那種陣仗是不可能了。
而且路楷平還有為難:“這個事情我也說不準…你自己覺得,你現在有沒有足夠的影響力了?”
楊景行笑出聲來,然后看路楷平一本正經的樣子,就也回答一下:“在學校應該有點,有您、李教授和賀主任當后臺。”
路楷平氣不死:“我說的是國際影響力!”
因為沒有什么前人和同類型的可參考,鋼琴系路主任只能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分析一下。說楊景行沒一點影響力,紐愛也見識過她了,大師班的那些人也見識過了,秦蒙禮也見識過了,現在英國人也見識了。雖然有時候作為從業者不愿意承認,但是現在可以面對現實一下,古典音樂的圈子就這么大,古典鋼琴的圈子就更小了,雖然同行之間的往來并不會多頻繁…可路楷平還是覺得:“好奇心每個人都有,就算是我,如果聽說你楊景行怎么怎么樣,而且說這話的人都是擲地有聲的,我肯定也想證實是不是真的…你楊景行要是聽別人說有一個比你還厲害的,雖然不太可能,要是這么說,你想不想親自去看看?至少找錄音來聽聽?”
看著主任殷切渴盼的眼神,楊景行很為難地點一下頭。
路楷平大松一口氣:“對呀!你都這樣想,何況別人…”
路楷平的想法是,錢不夠,就用人情來,更要用浦音的地位來,要讓那些鋼琴家教育家覺得被浦音邀請是一件榮耀的事,錢反而不重要,讓他們來了之后都不虛此行!
路楷平指點江山:“邀請函上,全體教授署名,加上你…還加校長!有面子吧!?”
楊景行說:“面子都給我了。”
路楷平嚴肅搖頭:“不,上學期我就看出來這個苗頭了,只是不太確定…”
其實目前也不是很確定,所以路楷平就像拿今年做驗證,還是謹慎一些地去操作,精心挑選邀請者名單,不會全押寶在金字塔頂端。邀請函要非常得體,比如每個教授和楊景行都寫上對這個演奏家的邀請語…
路楷平相信,楊景行是肯定有影響力了,只是大小問題,如果今年的大師班再繼續成功,浦音和楊景行的名聲繼續傳播,如果紐愛再把G大調鋼琴協奏曲搬上舞臺,如果喻昕婷獲得成功,再如果安馨明年能在利茲鋼琴比賽上獲得理想的成績,那么明年,楊景行就可以為恩師李迎珍好好操辦大師班和桃李滿天下了…
路楷平義不容辭的慷慨神情說明他也是愛戴李迎珍的:“都可以冠名,紀念李迎珍教授浦音從教三十年國際鋼琴大師班,李迎珍桃李滿天下鋼琴盛會…你想單獨再開紀念性會音樂也行,我無條件支持!”
楊景行心服口服:“您說的這些我也想過,不過沒您想得這么開闊。”
那就這么決定了,試試。
忙完這一圈已經快到午飯時間,楊景行就去食堂,搶占個先機。
楊景行端著吃的坐下來后,大部隊也逐漸來了,然后齊清諾也來了,和彭一偉幾個同學一起。齊清諾依然是青春朝氣的樣子,天氣挺暖和的,穿著黑白小格子襯衣和褐紅色薄外套,依然背個小背包。
眾目睽睽的小心偷瞟或者大方觀察之下,楊景行抬起頭挺起胸朝齊清諾看去,視線接觸之后,楊景行抬起筷子打招呼,齊清諾也明媚微笑微微點頭,但是沒楊景行那么燦爛,顯得隨意一些。
齊清諾和同學去找吃了,楊景行繼續吃,浦音的小食堂似乎一下安靜了不少。
沒幾分鐘,眾目睽睽之下,齊清諾端著自己的盤子,朝楊景行的方向走了過去。楊景行是面朝大門口坐的,但是他似乎感應得到前女友在后背方向,回頭看了一下,不過又很塊轉過來,但是視線是接觸上了的。
齊清諾站到楊景行對面,先放下盤子,打的大鍋菜,紅燒魚塊、小排、土豆絲和西紅柿雞蛋,外加二兩白米飯,胃口依然不錯。
齊清諾在楊景行對面坐下,對看著自己的前男友再微笑一下:“可以吧?”
楊景行點頭:“怕你不給面子呢。”
齊清諾呵呵,拿起筷子:“奏鳴曲我看了,還是你的水準。”
楊景行干笑一下。
齊清諾開吃,依然不是那么淑女,一口飯加一塊小排后再抬一下眼睛,問:“昨天回來的?”
楊景行點頭,然后笑:“我和魯林去找許維玩,星期五下午,還要等他們上完課,王曼怡給我們介紹個選修課去打發時間,教西方禮儀,說美女多,我們去了…你猜上課老師是誰?”
齊清諾想了兩秒:“叫什么啊…吳穎,是吧?”
楊景行喪氣:“沒意思,一猜就中。”
齊清諾響亮一聲哈哈,把別人驚了一下,她連忙小聲點:“還用猜…認出你了。”
楊景行說:“聊了幾句…問你怎么沒去,我不好意思說,瞎敷衍。”
齊清諾吸取教訓,小聲點咯咯:“我這邊也夠累的,哎呀,別提了…”繼續吃。
楊景行的盤子中所剩不多了,他得節約點:“喝不喝水?”
齊清諾搖頭:“不用。”
柴麗甜和邵芳潔結伴來的,居然無視顧問和團長,不打招呼就算了,還繞道而行。
齊清諾發現了:“這兩個家伙,什么意思?”
楊景行得意:“偏心我。”
齊清諾又咯咯,再平淡地提醒前男友:“不用等我了。”
楊景行點頭:“那我先走,有事通知我。”
齊清諾點頭:“行。”
眾目睽睽之下,楊景行站起來,大步朝食堂門口走去,只和看自己的許學思點個頭,沒作停留。
四月份還不到啊,外面的太陽就有點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