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一條小山徑,腳底下一高一低的緩緩走下去,李弘臨近火堆,此時才把眼罩套在了自己的左眼上,緊了緊身上的皮裘。
沒辦法,這里晝夜溫差太大,一下子就讓人感覺到了冬天似的。
獨眼望去,祿東贊也正含笑望向自己,四目相對,雖然隔著一個火堆,但彼此臉上的每一個細節表情,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看著一個英俊少年面帶一抹邪笑,笑吟吟的望著自己,非但沒有在火堆對面停下來,反而是大搖大擺的走到了他的對面。
李弘居高臨下的看著祿東贊,對于站在一旁正用憤怒的眼神瞪著他的赤桑揚頓,李弘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權毅在李弘的示意下,把那烤的外焦里嫩的肥羊,利索的架在了李弘與祿東贊中間。
李弘掏出一把銀飾鋒利小刀,隨意的扔給了祿東贊。
老邁的祿東贊看著李弘手里銀光閃過,竟然是飛快的接住了那把鋒利的小刀,打量著上面精致的花紋。
無奈的搖頭笑了笑,這小刀乃是吐蕃王室專用,前段時間剛被一伙盜賊打劫,此時,匕首刀柄上面的綠寶石已經被摳了下去。
“有酒無肉豈不是憾事兒?你那是青稞酒嗎?聽說很烈,唐人很少喝那么烈的酒的。”李弘在祿東贊對面坐下,隔著肥羊問道。
“嗯,此酒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喝的來,唐人少了勇猛氣概,喝起來自然是不順口。”祿東贊拿著匕首也不客氣,肥實的羊腿處,被他熟練一刀削下一片薄薄的肉,滴著流油的肉汁,輕松的放進了嘴里。
李弘也不反駁,只是靜靜的看著祿東贊,閉著眼睛享受那羊肉,直到喉嚨一動,把羊肉咬碎咽進肚子里,然后睜開眼說道:“不錯,肉質鮮嫩可口,難得的功夫。請。”
祿東贊親自給李弘的空玻璃杯里,斟滿了青稞酒,火光的照耀下,青稞酒在名貴的玻璃杯內,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李弘剛剛端起杯子,權毅臉上就閃過一絲緊張,自然是被老奸巨猾的祿東贊盡收眼底。
端著明亮的高腳杯,李弘像是喝紅酒般搖晃了幾下,然后毫不猶豫的仰頭,一飲而盡:“哈…不錯,烈性還是差了點兒。”
祿東贊明顯臉上表情一僵,沒想到這個少年一飲而盡,反而還意猶未盡,看神情氣質,顯然有比這酒更烈的好酒。
“哦?如此說來老朽可要嘗一嘗了。”祿東贊說道。
赤桑揚頓看著李弘剛才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心里面也是充滿了佩服之情。
面對敵人,能夠有這份膽識跟勇氣,這可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夠比擬的氣魄。
但看到大相已經把手伸出去,舉著杯子,也要喝少年手里的酒,頓時也如剛才的權毅神色一樣,充滿了緊張之情。
“那你先問問你身后那條狗,看看他是不是敢讓你喝。”李弘先給自己倒了一杯,頭也不抬的說道。
“你…放肆。”赤桑揚頓自然明白,這個少年嘴里的狗是指誰,立刻憤怒的說道。老辣的祿東贊渾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著,伸手制止了赤桑揚頓的發難,說道:“好一張利嘴啊,公子爺,老朽可是出了名的好酒,如果碰上了好酒不嘗上一嘗,那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李弘擺了下手,然后端起杯子自顧自的喝了一口,權毅拿過酒壇,給祿東贊斟滿了滿滿一杯高度蘭陵酒。
“嗯嗯嗯嗯,好酒!好酒!好酒!芳香四溢,味道醇釀,卻乃上佳好酒…咳咳咳。”祿東贊深深的喝了一口,花白的胡須上還掛著一滴白酒,像是露珠般晶瑩。
寒冷的夜色下,祿東贊的臉色顯得越來越紅潤,這蘭陵酒他當年品嘗過很多,而且吐蕃王室也有不少,但像今日這般猛烈的蘭陵酒,他還是第一次喝到。
仿佛一道火蛇從喉嚨處直竄而下,肚子里此時還是火辣辣的,但不一會兒就感到渾身舒泰、熱乎乎的,整個人也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李弘不緊不慢的飲著酒,不時與祿東贊舉杯示意,一老一少也不再說話,只是品嘗著羊肉與酒。
身后的赤桑揚頓跟權毅,此刻站在兩人身后,都是緊緊盯著對方的手,只要對方稍有異動,立刻會換來另外一位的雷霆一擊。
就在權毅跟赤桑揚頓兩人,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到地上時,此時才聽見祿東贊淡淡的說道:“條件。”
李弘不答話,咀嚼著嘴里的羊肉,然后舉杯迎向祿東贊,祿東贊同樣舉起杯子,兩人又是同時喝了一口。
一個名貴的玻璃杯,一個粗制的陶土杯,在烤羊的兩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身上白色的皮裘相比于祿東贊的粗制皮袍,自然是也名貴了很多。
“一,人走貨留。二,人貨具留。”李弘拿出絲帕,擦了擦手上的油膩,坦然輕松的說道。
“不自量力,就憑你?真以為我們吐蕃的勇士會怕你們?”赤桑揚頓怒喝道。
這個少年太狂妄了,太不把大相跟吐蕃放在眼里了,難道以為偷偷摸摸、無恥至極的射殺了我們百十來個人,就以為自己無敵于西域了!
李弘連抬眼皮子看他的功夫的都沒有,只是靜靜的看著沉思的祿東贊。
“西域大勢分三家,吐蕃、白衣大食、還有大唐,公子爺就不怕如此咄咄逼人,會讓其他兩家聯合起來抗敵?”祿東贊緩緩說道,蒼老的眸子明亮而又睿智。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李弘靜靜的看著祿東贊說道。
“好氣魄、好雄心,當浮一大白。”祿東贊豎起大拇指豪爽道:“當年操與備煮酒論英雄,今日老朽與公子爺,烤羊論西域,卻不知道公子爺這番雄心壯志,西域諸英雄可會認同?”
“手里的刀說了算,只要刀足夠鋒利嗜血,足矣。時勢造英雄,大唐升平之世時間過長,不然大非川也不會被人占據。水草肥美、牛羊健壯,封侯拜相快意人生,只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如今西域諸英雄,需要清醒一下了,得看清楚,大唐依然是這里的霸主,唯一的霸主。”李弘望向前面的山巒,白起又不知道哪去了,這貨越來越沒規矩了。
說好了站腳助威的,這一轉眼的功夫就沒影了。不過要是能夠找個狼群過來沖進駝隊,自己也就可以完成大事件了,足以震驚西域,甚至白衣大食、吐蕃、大唐的大事件了。
“好,自古英雄出少年,老朽佩服。只是今日,這貨、這人,老朽要是都想帶回吐蕃呢?”祿東贊席地而坐,李弘坐在一把椅子上,兩人雖然有高有低,但在氣勢上,祿東贊卻是絲毫不弱。
“你可以試試,不過后果會比你想象的要嚴重很多。”李弘拿著絲帕,擦著手里的銀刀,此刀同樣是吐蕃人的,被自己搶的。
“世上英雄少之又少,是因為很多人還沒有成為英雄就已經死了,只有很少人能夠成為英雄。大唐的太宗皇帝、李靖、蘇定方、程知節、尉遲敬德等等算是英雄,就是不知道公子爺,覺得自己可以超越誰?”祿東贊睿智的眼神中多了一股寒芒。
“在西域,如同上一任贊普在吐蕃般被后人銘記、無論成神變魔。這一方天地,只能有一個主人,只能有一個人的印記!”李弘冷峻的臉上寫滿了狂妄的霸氣。
“好大的口氣!”赤桑揚頓不屑的反駁道。
話音剛落,突然間不知從什么方向,一支箭矢射在了他的腳尖處,整根箭矢只留下了后面短短的一截,其余皆沒入土石混雜的泥土中。
“你以為這些火堆就可以阻止我們箭矢的射程?要你的狗命輕而易舉!”李弘站起身來,而祿東贊也緩緩的站起來。
老臉上多少有些尷尬,他沒想到,這個少年如此老道。
這些火堆看似只為點亮周遭的夜色,其實這些火堆,把吐蕃最好的勇士的弓箭射程都覆蓋在內,目的就是讓人無法躲在暗處偷襲。
但沒有想到,即使如此,也沒有躲得過人家的射程。
赤桑揚頓后背有些發冷,腳底下沒入地低的箭矢,就足以證明這箭矢的力道無法想象,如果射中自己,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此時,他才覺得,那一百多個勇士,死的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公子爺,你到底是誰?將門虎子?皇親國戚?還是當世大唐太子殿下?”祿東贊蒼老的眸子里,充滿了殺意。
李弘不自覺的撓了撓眼罩,真別扭,索性摘了下來。只見白起那黑色的身影,從最遠處的火堆處一閃而沒。
“這么說大相已經作出決定了?”李弘不答反問。
“不錯,老朽多年來出生入死,能夠活到如今,不單是因為老朽有贊普的護佑,還有老朽這老邁的智謀,也才使得吐蕃未被大唐侵蝕。”
“反咬一口,遺言交代完了?”
“你就不怕你的人身后有大小勃律的兵馬?他們可是有一半依附于吐蕃。”
“世間任何事,都不存在十足的把握,實力強大了,運氣也就很強大。”
李弘話音落,箭矢至,祿東贊不敢相信的看著李弘那嗜血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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