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距離和角度的原因,城頭上的廉希憲和史弼等眾將看來,騎軍的前部已經沖入了宋人的陣中,他們實在想不出,宋人此時究竟有什么法子來抵擋,要知道,一旦一名重騎兵達到沖刺的高速度,哪怕被射死在路上,也會像一顆鐵彈滾入敵人的人群中,雖然他們并不懂這叫做慣性。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傾刻間,眾人的眼中,一千步外的那條細長的紅線似乎當真冒出了一陣紅光,然后便是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
“噠噠噠噠噠”
像是雨點打在芭蕉葉上,充滿了詩意。
沖在最頭里的漢軍千戶沒有看出詩意,只有無盡的恐懼,不到兩百步的距離,快馬只需數息,哪怕面對如林的長槍,他也有把握,憑血肉之軀和鋼鐵盔甲,砸開一個口子,死便死了,能為后面的弟兄打開勝利之門,雖死猶榮。
可是他看到的并不是槍尖,而是紅紅的火花,那是一種奇怪的十字焰,伴隨著富有節奏的音調,一瞬間奏響,在他眼中織成一張密密的火網,而他和身邊的這三百多騎,就像撲上去的飛蛾,一頭扎進了網中,不管身體如何扭曲,再也掙脫不得,只能在絕望中死去。
全軍兩千支56半、五十挺56班,在敵人進入兩百步的距離上同時開火,7,62毫米全威力彈以千步以前上的速度飛出槍膛,帶著巨大的動能,撕開人或是馬身上的鐵甲,因為碰上阻礙,尖尖的彈頭在人或馬的身體里翻滾,將血肉或是器官撕成碎片,還有余力沖出來,變向后不知道飛向哪里,盡管敵軍并沒有排出密集的隊形,可是由于人數實在太多,幾乎每一發子彈都會不只射中一個人。
沖在第一排的三百騎無一例外地倒在兩百步到十步的范圍里,最近的一名騎兵離姜才的馬頭只有幾步,倒下的戰馬被沉重的人體壓著,發出無助的哀鳴,這一切絲毫沒有影響他手上的動作。
有效射程超過千步之遙的56班在一雙大手中不住地跳動著,槍口以每息數發的速度,將彈雨傾瀉到迎面而來的敵人大隊騎兵當中,漸漸地慘號聲壓過了槍彈聲,敵人終于在送死的恐懼中崩潰了,許多人慌不擇路地試圖撥轉馬頭往回逃,疏不知這樣一來被彈面更大,更有甚者,轉向的人馬與繼續前沖的騎兵撞在一起,原本整齊的騎陣一下子變得混亂不堪,在不到千步長的戰場上擠作了一團。
史澤波的位置比較靠后,當槍聲響起的時候,他還試圖加大進攻力度,哪怕拼著死掉一些,也要沖破宋人的軍陣,只要形成追殺,戰局就算是定了,因此,選擇前鋒的時候,都是能舍命的勇士,可惜事與愿違,一聽到密集如雨的槍聲,他馬上意識到了不對。
三百人一個橫排,五千人也就不到十八排,前鋒沖到二百步的時候,最后一排離著也不過五百步左右,那就意味著,最近的騎兵,離護城河足有五百步遠,若是正常的逃命,片刻就能逃回去,可此刻并不正常,光是一個減速變向就能要了人的命。
“停下,停下,后排換前排,撤回城中!”
不得不說,這支騎軍的素質極高,在如此混亂的狀態下,依然保證了軍令的下達,最后一排的騎兵猛地勒住馬,也不顧馬兒是否疲累,一面鞭打一面轉向,接著是倒數第二排、第三排......
就在史澤波準備轉向的時候,槍聲停了下來,宋人的火槍打完了?他不敢去賭,已經丟了近半人馬,若是沒有賭對,就意味著全軍覆滅,何況剛剛下的令,再改也是不可能的,那樣會引起更大的混亂。
顧不得滾燙的槍管子,姜才將打空了整整一個彈鼓的56班背回到身上,一把拔出倒插在泥地上的騎槍,在手中高高舉起。
“羽林軍,前進!”
那面巨大的軍旗被旗手執在手中,旗幟下無數雙馬蹄緩緩抬起,從地上那些人馬的尸體上跨過,浸透了鮮血的泥地變得有些松軟,一踩一個窩子,蹄聲漸漸密集起來,沖過兩百步之后,敵軍的背影已在眼前,以軍旗為中心,騎兵們在沖刺的同時,相互之間逐漸并攏,等追近百步以內時,兩千多騎已經形成一個緊密的橫陣,人馬相抵,呼吸相聞,整齊如林的長槍直指天空,如同一把切向肉塊的屠刀。
“突......擊!”
大約五十步左右,姜才迎著呼呼的風聲用力大喊,同時放平了手中的騎槍,他的旗手聽得真切,馬上做出了相同的動作,巨大的旗面卷在旗桿上,長長的尖刺向前突出,同樣成了一支要命的長槍。
兩千騎兩千把騎槍平平地放下來,放眼看去盡一片閃亮的槍尖,被日頭一照,金光锃亮,讓人不寒而栗,就在那些忙著轉頭逃跑的漢軍重騎驚恐不已的眼神中,屠刀的刀鋒狠狠地切入了敵軍的背后。
“啊!”
一丈八尺長的騎槍,光是槍頭就有近兩尺長,高強度的鍛造槍頭一次成型,連刃都不用開,純靠馬力便能輕易地撕開敵軍身上的鐵甲,將他們從馬身上挑下來,重重地砸到人群中,剛剛落地還沒死透,無數雙鑲著馬掌的鐵蹄便落到了身上,只能從嘴里發出凄厲的叫聲。
“輪到咱們了,兒郎們,前進!”
另一千騎在施忠的帶領下繞了一個大彎,在槍聲響起的一瞬間就做出了動作,他們與姜才所部呈一個九十度,與敵軍的方向也是,姜才給他的任務就是切斷敵軍騎兵回城的退路,因此,他的人只有一個方向,不顧一切地向里切。
這一切自然躲不過城頭上的眼睛,史弼急吼吼的聲音在四下里亂撞。
“攔住他們,一定要保住城門不失,矢石呢,全都給老子打出去。”
守將們面面相覷,下面還有自己人呢,這么做不是自相殘殺?
廉希憲有些不忍地勸道:“來不及了,宋人都是騎軍,一旦被他們沖進來,可如何是好?”
史弼又不蠢,如何不知道這個理,可是要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人在城下被屠戮,如何忍得。
趁他猶豫的當兒,廉希憲斷然下令拉起吊橋,守橋的步卒退入城門,眼見吊橋被人一點點拉起,騎軍的后路斷絕,史弼郁悶得想要吐血,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一拳砸在城磚上。
“老鬼子倒是不蠢。”
施忠徹底沒了指望,也不多話,帶著人稍稍轉了個向,從側面向著走投無路的敵人騎軍沖過去。
“城門關了,家主不要咱們了。”
一個同樣姓史的千戶哭訴道,眼見再有兩三百步就能入城了,吊橋卻在慢慢上升,這是再也明確不過的信號,怎么辦?史澤波的腦子里轉了無數彎,護城河面寬達數丈,如果是輕騎,還可以憑著馬力試一試跳過去,好歹沖到城下,就能從城門跑進去,可他們如今人馬都披了重甲,速度已經到了極限,跳不跳得過去且不說,萬一掉入河中,連個磕都不打,肯定得沉下去。
“要不干脆回頭拼了吧。”
就在史澤波沒了主意,打算回身拼命時,又一個打擊接腫而至,從側面沖出來大隊宋人騎軍,而且是生力軍。
他們此時大約還有不到兩千殘兵,或是能整隊,左右不過是以騎對騎,未必沒有一拼之力,可是宋人太過狡猾,左右這么一夾擊,讓本就沒了退路陷入絕的殘軍徹底失去了斗心,一下子逃得遍地都是。
戰場的左邊是大江,那些慌不擇路的騎軍連人帶馬沖進水中,沒等站穩便一頭栽了下去,“咕嚕咕嚕”瞬間沒了影。
見此情形,從后追擊的姜才放低了速度,一方面是避免與施忠所部撞在一塊,一方面也不想過于接近城頭,帶來不必要的傷亡。
“全軍向左轉。”
他手中的長槍在空中一轉,大旗隨即倒向右邊,意味著以最左邊為中心,呈逆時針方向移動,這是一個復雜的動作,要求全軍各指揮不光要注意自己所處的位置,還要依次控制住各自的速度,有快有慢,快慢相間,整個隊形就像一支擺動的指針,倒卷著向上走,將敵人的殘兵連同施忠所部全都包了進去。
史澤波在江邊勒住馬,無數收不住速度或是絕望的騎軍在江水中掙扎,有些人在水里試圖脫掉盔甲,一時間又哪里來得及,幾個親兵七手八腳地想幫他解甲,卻被他制止了。
“左右也是逃不過,剩下的,隨我殺出去!”
他集結了數百騎兵,其中還有好幾個千戶,人人拔出長刀,迎著宋人的騎兵反沖回去,這些騎兵技藝出眾,最少也打了十年的仗,拉出去以一當百不敢說,一打二或是三還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宋人并不給他以一敵眾的機會,每個人面對的都是一面墻。
史澤波不服氣,因為宋人有著厲害的火器,此刻宋人沒有用上火器,他們依然無可抵擋,密集的長槍讓他的長刀無論怎么揮舞也格不開,宋人只用了最簡單的一個法子,就讓騎軍對沖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被幾支騎槍捅穿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還不如跳進江里淹死得了。
施忠所部一口氣沖到了江邊,除了被少數敵人稍稍遲滯了一下,幾乎沒有任何阻礙,而在解決這股敵人之后,前面已經是寬闊的大江了,那些沒有勇氣回頭的騎兵,卻另可跳進大江,也不放下武器。
施忠的騎槍在對沖中撞毀了,他習慣性的伸手去取背上的步槍,卻被一雙手給按住了。
“隨他們去吧,總要有活著的人,幫咱們做宣傳,這是撫帥的原話。”
姜才拍拍他的肩膀,轉頭看著江邊的戰場。
“打掃戰場吧,死人不要,死馬拖回去,今晚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