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城內一派忙亂的氣象,李恒將所有的人手全都遣了出去,在每一條街道上筑起街壘,這樣的工作已經進了十天,每天他都在擔心宋人會攻城,可是十天過去了,城外的宋人越來越多,將城池圍得水泄不通,卻一直沒有任何動作。
“這么多人?”
每天登上城頭,他都會發出同樣的疑問,從高處看下去,城池四周遍布營壘,每一個都是人聲鼎沸,宋人毫無顧忌地在空地上操練,每日里雷打不動,也讓他們終于看清了傳說中的火器,那是一種有著細長圓管子的奇特事物,長度差不多有大半個人身,用法倒是很簡單,執起平端于眼前,圓管口處會有白煙冒出,伴隨著“砰砰”的聲響,嚇得他周圍的人全都躲到了城墻后面,他卻站直了身體,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
宋人明明有些利器,也不乏攻城手段卻為何不動,若是為了逼使自己投降,至少也該派個個信使,可偏偏人家什么也沒做,視城池無如物一般,他想不通。
“按旗幟的分布來看,宋人的編制與之前無異,四面每一面營壘都不少于一個廂,加在一塊兒就是五萬人,騎軍不少于五千,廂軍數目不詳,不過至少也應該有萬人,這便是近七萬之眾,要維持如此一支大軍的糧道,少說也得五萬民壯,還得加上數萬騾馬,聽聞廣西路一帶早已荒無人煙,上千里的路,他們是如何走過來的,又是如何維持糧道的?自聽到消息,前后快有一個月了,可如今看他們士氣飽滿,精神奕奕,至少說明吃食上毫無問題,他們這些日子將城外的莊戶盡數捉拿,難道是在村里搶到了糧食?”
手下的分析讓他細細一想,似乎有幾分道理:“秋收在即,城外幾十萬畝糧食收上來,怎么也能吃上一陣子,城里的倉庫也有不少,他們打進來就會有糧食,遲遲不卻手,一定有別的原因,如果不是沖著咱們,就是另有他人。”
“宣慰是說,中丞的援軍?”
李恒沒有回答他的話,事情是明擺著的,他沒有機會退回岳州,只能在這里死守,盡量遲滯敵人的腳步,宋人以他為餌,引鄂州和江陵府方向上來援,然后伺機殲滅,斷了城不的念想,也一舉掃清前面的障礙,只要拿下潭州城,整個荊湖南北兩路便盡入囊中了。
知道歸知道,他又能做些什么?兒子在信使之后出城,若是被宋人拿下,至少應該看到首級被高高挑起,而他能做的,是不斷地加強城內的街壘,將僅有兩萬余人放到這些街壘的后面,等著敵人發動攻勢。
“宣慰,你看!”
就在他打算下去的時候,身后響起手下的驚呼,他回身一看,宋人從營地里押出一行人,為首的是個披頭散發的老者,雙手被反剪著綁在背后,身體挺得筆直,走過城下時,抬頭向上望了一眼,李恒與他的視線在空中相撞,一下子凝固了。
“大......大帥!”
“還有申萬戶、高萬戶、張萬戶、李萬戶......”
那些熟悉的名字被他的手下一一叫出,任何一個都是北地響當當的人物,更何況,還有這片大地的主人,二十萬大軍的統帥。
阿里海牙。
李恒驚得渾身發抖,那些傳言在他們的眼中變成了現實,宋人不光取得一場大勝,而且捉到了最重要的戰果,這個結果對于城中守軍士氣的打擊是致命的,他都不用回頭,也能明白手下們的心中所想。
宋人是要示威么?李恒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押向城外,那里是湘水的方向,此刻他已經無意再去探究宋人想要做什么了,由于主帥被擒帶來的軍心動搖,足以毀掉過去那些日子所做的一切努力。
湘水河邊搭起了一座高臺,臺子上并沒有站人,而是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牌位,那些知名的或是不知名的名號,已經在阿里海牙的心里模糊不清了,當年的攻城戰,活下來的宋人廖廖無幾,城中堆滿了尸體,不知道清理了多久才勉強干凈,唯一讓他不能忘記的,是吸上一口氣,都帶著濃濃的血腥。
臺下的空地上站著一隊隊的火槍兵,劉禹在楊行潛、姜才、馬應麟等人的簇擁下走到正中的位置,通信都已經將一套簡易的廣播系統架設好,掛在柱子上的大喇叭立在每一個營地中,他從桃兒的手中接過無線麥,對著將士們說道。
“弟兄們,你們中的許多人或許還記得多年前,從這里離開時的情景,那時的我們,沒有能力守住自己的家園,被迫踏上背井離鄉的遠途,為了讓百姓安然離去,有這樣一些人,舍棄了自己的性命,在這潭州城中,與韃子戰到了最后一刻,他們的鮮血浸透了泥土,從護城河流進湘水,江面為之赤紅,正是由于他們的犧牲,才讓我們有了今天的機會,但你們不知道,在這些人里頭,有五千多人都不是荊湖子弟,他們就長眠在這里,直到有一天成為荒草枯墳,再也無人知曉。”
他的聲音通過喇叭傳到四面的營地里,所有的軍士排出整齊的隊列,看著頭頂上的大喇叭,聚精會神地聆聽。
“可我們永遠都應該記住,為他們建一座祠堂,一年四季香火不斷,生生世世受人景仰,這就是我們走了上千里路來到這里的目地。”
他伸手斜斜地一指,聲音陡然放大:“那里就是立祠之地,潭州!”
“潭州!”
高臺下的軍士齊聲高呼,無數支火槍被他們雙手舉起,長長的刺刀在太陽下精光閃閃。
“潭州!”
四營將士齊聲響應,聲震四野。
“全軍將士聽令,拿下潭州城,立祠安靈。”
隨著他一聲令下,四營立刻沸騰起來,早已經整裝的軍士們一隊隊拔營而出,最前頭的各軍屬的炮兵都,他們在離城墻八百步左右停下,支起炮架安上炮管,炮手半蹲于地,等待后方的命令,所有的參數都是由飛行器測出直接送到他們的手中,比起測距儀無論是精度和速度都要強得多,得益于實時通信的普及,這樣做起到了一種簡易戰場數據鏈的作用,只聽到一聲聲口令傳入耳中,炮手們調整好角度,準備好藥包,裝彈手將圓圓的炮彈倒著從筒口放進去,然后飛快地掩住雙耳。
劉禹等人抬起頭,只見無數個黑影飛上半空,劃出道道弧線,落到城墻、城頭等處,無數道硝煙轟然升起,將整座城池掩蓋在黑色的煙霧當中,不過片刻功夫,炮兵都連續打出十輪炮火,城頭被炸得火光一片,沒等炮聲停下,每一面城墻下以軍為單位排出的攻擊陣型便開始發動,一萬名戰士扛著組合型多功能梯沖向護城河的方向。
當硝煙被風吹散時,炮火開始向前延伸,很快,一面面旗幟插上城頭,同時飛行器也傳回來了城中的畫面。
“這個李恒,守城還頗有章法啊。”
劉禹將平板遞給姜才,楊行潛與馬應麟等人紛紛上前觀看,只見城中所有的大街小巷全都布滿了街壘,大部分的守軍藏在街壘后頭,手持刀槍弓矢,有的人手中還捧著黑色的陶罐,手里拿著火折子,倚在障礙后頭,做出一個投擲的動作。
“難怪城頭上的守軍幾近于無,原來都藏在城里頭,不必說那些屋子里也是一樣,這些街壘是防騎軍的啊。”
楊行潛面色凝重地說道:“那些罐子里一定裝著火油。”
劉禹點點頭:“居然能想得出巷戰之法,也算有心了,馬老總,你準備怎么打?”
聽他叫到自己,馬應麟摸著下巴說道:“他要逐街爭奪,咱們就一路打過去,屬下想知道,撫帥可還要這潭州城?”
“城里既然沒有百姓,本官要些磚石有何用?拆了好啊,拆光了建祠堂,還有兩萬韃子陪葬,有何不可?”
“那就成了。”馬應麟興奮不已,撫帥這么說,就是將戰爭的指揮權交與了自己。
劉禹將傳音筒交到他的手中,馬應麟告了個罪,便對著話筒發號施令。
“兒郎們,聽某指令,登城之軍不得輕動,派人打開城門,其余諸軍依次進城,火炮都專打街壘,步卒分成小隊,逐屋進剿,有不勁兒的地方,只管用手雷招呼,咱們就算把城給拆成白地,也絕不讓敵軍得逞。”
四下里響起了陣陣歡呼聲,對于那些沒有經歷過戰事的新兵來說,頭一陣就遇到了硬茬子,緊張之余又有些興奮,聽到這樣的命令,讓他們放開了打,一時間人人爭先,畢竟這是在撫帥的眼皮子底下作戰,誰也不想被小看了去,于是,除了守在城墻上的一萬人,其余的四萬軍士仍然以軍為單位順序入城,在隆隆的炮聲中,開始了舊城改造中最難的一項作業。
強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