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服還是朝服,這是個問題,瓊州為三個新軍設計了三種不同的軍服,卻沒有人想到,這官服是不是該換了。
陸志侃來到瓊州時,為他帶來了正二品的全套冠服,也是大宋第二位帶相位的路臣,紫色的袍面由整匹貢錦裁剪而成,每一個針腳都有著繁復的花樣,整件衣袍上卻十分簡潔,幾乎沒有什么花紋和裝飾,實際上,就連官家的龍袍上,也不會繡上龍,與男子的冠服相比,璟娘的正一品楚國夫人,卻是完全相反,花團錦簇美不勝收,點著翠羽的翟冠更是貴婦人的頂級穿戴,與兩位圣人的區別只是少了幾顆珠子。
摸著這套從未上過身的冠服,劉禹的心情很復雜,雖然一直以來,瓊州有意識地淡化了國家的概念,可在百姓的心目中,那面飄揚的紅旗,依然有著他的名字,為此,屬下不只一次明示或是暗示過,不過他從來沒有回應,二十一世紀過來的人,心里不會有多少封建的觀念,王侯將相那些被掃入垃圾堆的名詞,難道還要再拾起來?可一次跨進現代政治,根本沒有那個條件,從歷史進程來看,那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要讓百姓對政治產生興趣,首先就要讓他們識字,因此,如今的瓊州,有點像是二十世紀初的華夏,國民九成九是文盲,封建殘余勢力占據了大頭,這不是幾項黑科技就能改變的,萬里長征才剛剛走出第一步,任重而道遠啊。
“夫君若是不喜歡,咱們就都不穿,如平常那樣吧。”璟娘攀著他的手柔聲說道。
劉禹拍拍她的手:“那樣不好,陳府君、胡通判他們都會穿得很正式,所有的家眷也是,你和我不能太過隨意,其實穿什么不重要,關鍵在于做什么,咱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百姓,有了這種信念,別的就不用太在乎。”
“夫君一定要走么?”
“晚一點吧,走是肯定要走的。”劉禹笑了笑:“這回會有一些久,又要委屈娘子孤身一人在此,守著咱們的基業。”
“奴不委屈,也不是孤身,有思然呢。”璟娘回了他一個笑容:“把聽潮帶去吧,一走這么些日子,總要有個貼心的人服侍,奴才能放心。”
“征戰不好帶女子的,再說了,有聽潮幫襯,你不會那么累。”
“奴不能什么事都指望聽潮,夫君休要瞞我,桃兒、管娘子、趙醫士不都是女子隨軍么,聽聞十一姐兒也會走,若不是走不開,奴其實也想看看,北地是個什么情形呢。”
“既然你想好了,就讓聽潮跟著吧。”
劉禹從善如流,長夜漫漫有個暖被窩的也不錯,他又不是清教徒,當真可以幾個月不聞葷腥,璟娘很高興,指著那些冠服,詢問他的選擇。
“夫君說吧,奴為你系上。”
劉禹按住她的手:“告訴你一件事,你心里要有數。”
璟娘心里一緊:“怎么了?”
“福州城破,陳君賁殉國,元人的前鋒已經越過泉州,直逼漳州,朝廷遣秀王趙與擇為主、殿帥馬暨為副堅守,這是進入廣東路的最后一道屏障,他們集中了所有的兵馬,一旦失守......”
他沒有說會怎么樣,璟娘又不是小女孩了,如何能不知?
“那爹娘?”
“你與大郎二郎商議吧,盡量把他們接過來,告訴他們,你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將來一定會好好侍奉。”
璟娘的心一抽抽地,夫君這么說,就堵死了一條路,這才是他執意要離開瓊州,而將自己放在這里的目地吧,她低下頭,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若是爹爹想讓咱們相助,璟娘該當如何?”
“隨你處置,你的做法,就是我的做法,這一點我會同陳府君他們說清楚,所以你無須有什么顧慮。”劉禹捧起她的臉,用非常平靜的語氣說道。
夫君溫和的目光,讓她忍不住掉下淚,更為自己的小心思而愧疚不已:“夫君!”
“傻女子,這是你我共同的基業,缺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成,你守在這里,會有很多的為難事,不會比為夫更輕松,無論做出什么決定,只要想好了就成,別太為難自己。”
“奴省得了,夫君放心吧。”
“交與你我很放心。”劉禹笑著說道:“今日是大喜事,不要哭,好生裝扮起來,咱們一起走。”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朝服,梁冠紫服,璟娘則是珠冠翟衣,為此劉禹特意運來了一輛四座敞蓬車,聽潮坐在駕駛位,吳老四坐副駕,他們夫妻坐后排,親兵都的人一半騎馬,一半乘車,沿著山路蜿蜒而下,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風景線。
整個山頂從上到下矗立著四十幾幢獨立的小樓,除去已經分配下去的十多幢,超過一半都空著,有些只是存在于紙面上,這樣數下來,姜府排在第八位,他的家中本就簡單,往日里多數時候都宿在大營里,因此屋子空置過很久,到現在入住時間還不到半年,看著倒是十分新。
姜才的心情很好,這幾個月除去在大營里當值的時間,他至少在這屋子里歇過兩個月之久,已經是平生破天荒的經歷了,黃二娘笑吟吟地拿著他的新軍服,一一擺在桌子上,由于府里沒有下人,他們又比不得那些有底蘊的大戶人家,一切都只有自己來。
“奴瞧著軍服與他們不一樣呢。”
“自然,咱們是騎軍。”姜才張開雙臂,任二娘將軍服往身上套,比起步卒,他們的軍服更為緊身,幾乎是量身訂制,好在騎軍總數不多,做起來并不麻煩。
為了便于馬上動作,兩個袖子都是閉合的,袖口用銅扣子緊緊扣上,黑色的臂章上繡著一匹飛躍的戰馬,看著就讓人激動,胸前從頸口到下擺是黃澄澄的雙排銅扣,寬大的牛皮帶子系在腰間,一體式直筒褲、長筒馬靴、彎把馬刀一一穿戴起來,黃二娘為他扣上風緊扣,兩個領章上的金星并在一起璨璨生輝,看得她有些愣神。
這個英武的男人就是她心里的那座山。
“怎么了,不好看么?”姜才在鏡子里左右看了看,這身軍服輕得有些不習慣,哪怕比步卒的輕甲也幾近于無,不過賣相不錯。
“沒,就是變了樣。”
由于身高不夠,黃二娘拿起帽子遞給他,騎軍的軍帽樣式也有著很大的不同,不再是圓領硬盔,而是直式皮帽,頂上還插著長長的鍪纓,呈羽白色,有點像是湖泊中的蘆葦。
姜才沒有將帽子戴上,而是挾在肋下,見她還有些傻傻地,忍不住拍拍她的臉。
“趕緊呀,抱上兒子,跟我走。”
黃二娘喜不自勝地跑進里屋,將五個多月大的姜平南抱出來,姜才先將她們扶上鞍,自己踩著馬蹬子一躍而上,反手將帽子扣在頭頂,一條細細的松緊帶剛好箍在頜下,將它緊緊地固定住。
“我們走。”
院子里的親兵早已經集結完畢,幾十騎先后轉出院子,在山路上排成一個小小的雙排直列,到了山下,與從大營方向過來的騎軍主力匯合,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裝束,區別僅僅在于領章上的樣式,姜才從這些部下面前馳過,二娘懷里的小小身體好奇地看著這些身影,一點都不認生。
“弟兄們,今日是咱們成軍之日,也是出戰之時,父老鄉親就在下面看著,這頭一陣,撫帥點了咱們的將,可不能有一絲閃失,給老子丟臉。”
“哪能呢,姜老總,咱們騎軍究竟是獨立成軍,還是掛在撫司下頭,有個準信了吧?”
“就是,大營里頭那幫新兵蛋_子都得到了新軍號,咱們好歹也苦練了幾個月,又是撫帥最看重的騎軍,怎么也該有個名份,不能成了小娘養的吧。”
哄笑四起,姜才的馬鞭子在空中“啪”得甩了一下,幾千人的隊伍馬上安靜下來,誰不知道稍微慢上一會兒,下一鞭子,就會抽到自己的頭上,這位老總可是有名的嚴厲,如果不是看到了他馬鞍前的女人和孩子,就連這陣哄笑也是不敢的。
“急什么。”姜才策馬緩步上前。
要說這支隊伍還差什么,那就是一面軍旗了,旗乃軍之魂,這個問題從騎軍成軍伊使就在討論,最后是個什么結果,姜才自己都不清楚,不過他不在乎,能在全軍頭一個渡海,才是他最為看重的,要知道,當初來到這瓊州,他的人就是殿后的隊伍,如今正好功德圓滿。
“看看你們身上的新服,州里人手如此緊張,還抽出人手將咱們的趕制出來,這就是個明示,今日拿出你們最好的精神,讓父老鄉親們看一看,騎軍......”
“威武!”
姜才調轉馬頭,數千人跟在他的身后,在寬闊的馬路上緩緩起步,羽白色的鍪纓隨風舞動,在馬路上匯成長長的一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