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悠長的號角聲足足響了半個時辰,在超過一百五十里的戰場正面,元人以上千臺盾車為先導,數百架投石器緊跟其后,中間還夾雜著一百多具橫放后被牛馬拉著的樓車,最后才是一萬多漢軍步卒。
足有一個半人身高的檔板后頭,粗如小腿般的車轅支撐著兩個半人高的木輪,三角形的主體結構保證了整個車身略向后傾卻不會倒下,從厚木板上伸出來的推桿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細七八步長,每根推桿后由十名青壯掌握,整個盾車共有五根,被五十名青壯死命地用力向前推動,在泥地里艱難前行,發出“吱呀”的聲音。
“一二用力,一二用力”
每輛車子后頭都有幾名手持皮鞭的監工,看誰偷懶就一鞭子甩上去,無論挨到哪里,便是一條青擰,稍重一些更會皮開肉綻,這些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本地青壯似乎已經習慣了元人的淫威,連表情都不曾有什么變化,在他們的推動下,上千臺盾車一齊移動,就像是一座城墻在緩緩向前行進,蔚為壯觀。
那些投石器同樣被做成了可移動型,長長的投臂收起來,半島特產的水牛在前面拉拽著,幾匹馱馬裝著打磨好的石彈,體積不大數量卻很可觀,每一臺投石機的旁邊都跟著幾個色目人,在他們的眼中,南陽路行軍萬戶、佩金虎符高德誠看到了一種深深的謹慎,或者說是恐懼。
在他身后的這一萬漢軍,大都來自于河南行中書省,比起北地的老軍要差上一些,不過這一路打下來,如今也算得上勁卒了,在安南、蒲甘等地都打過幾回硬仗,可要說與這一次相比,只怕是小巫見大巫,前幾次進攻,連宋人的影子都不曾看到,他們便在陣前丟下了數千條性命,那種難以逾越的挫敗感,讓整個大營被一種瘋狂驅使著,盡一切可能地發揮想像力,只求一舉突破敵陣,哪怕丟上再多的人也所不惜。
宋人的陣地是個什么樣子,他只能從兩臺盾車之間的縫隙處一窺究竟,除了一道略高于地面的矮墻,看不到任何動靜,可是那些飄揚在空中的火紅戰旗,表明他們的敵人就在那里等待著,高德誠在心里默數著步數,同時估算兩者之間的距離,按照前幾次的經驗,宋人會在距離百步左右開始射擊,那也將是這些步卒們命運的轉折點,上萬人的軍陣,一眼看去根本沒有盡頭,再是軍紀嚴明,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靜默,可是高德誠一點都聽不到身后的交談聲,每個人在生死關頭,全都凝聚起了精神頭,哪里生得出旁的心思。
黑壓壓的敵軍大陣在一點一點地接近,陣地上的戰士們同樣嚴陣以待,每個人都從胸墻后露出頭,看著那堵不斷移動的高墻,默默地將彈匣拔出來又安上去,將背包上的手榴_彈一枚枚地摸出來放到趁手的地方,整個陣地上鴉雀無聲。
“阿里海牙這個老鬼子,要拼命啊。”金明嘀咕了一句,劉禹從鼻子里出一聲冷哼。
“他也得有命拼才行。”
“婁蠻子應該到位了吧,老姜動作很快,最多兩天就能到達金蒲一線,只要他們兩軍會師,就能從后頭堵住老鬼子的退路,把這條大魚兜進網子。”
金明的話讓他深以為然:“婁定遠的中軍出發有十天了,他一走這里的人也該上船了,兩天以內不光要堵住韃子的退路,還要把這里的所有人都運走,讓他想拼命都找不到人。”
敵人步步逼近,自己為了誘敵步步后退,造成的一個負面影響就是在民夫和當地人中產生了一些騷亂,這些人加在一起足有十多萬人,原本是由婁定遠的中軍負責看管的,他們奉命從海上坐船繞過海灣后在敵人后方登陸,這里就只剩了前廂的的一萬二千五百人,眼下他們全都分布在陣地上,看管的人換成了孟之紹的那些新附軍,監視他們的則是吳老四的一個都和金明的親衛不過兩百人而已,這點人扔到十萬人的人群里,連個浪花都掀不起,然而只要看到他們手里黑洞洞的槍口,任是誰也會心生怯意,尤其是那些被俘虜的蒙古騎兵。
土虎登哥肩上扛著一袋糧食,動作遲緩地向后走去,心里充滿了糾結,不知道是該希望自己人打過來,擺脫俘虜的命運呢,還是被宋人粉碎在陣地前面,至少不用擔心,回去之后被族人視為恥辱,這種矛盾的心情,在看到了宋人的動作之后達到了頂峰,因為他知道,那些粗粗的圓管子,就是當初擊潰最后一絲抵抗意志的罪魁禍首。
“磨蹭什么,快走!”
一個新附軍手握在刀柄上,冷冷地看著這群昔日里高高在上的蒙古人,心中有種異樣的快感,土虎登哥和他的人早就習慣了這一切,默不作聲轉過頭去,就在這時,突然聽到不遠處的高臺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讓所有的蒙古人心里為之一顫。
“開炮!”
金明的指令通過對講機傳到每一個都的都頭耳中,此時,這些都頭全都站在陣后二十步左右的炮位上,配屬到每個都的兩門60迫擊炮早已經架設完畢,高高的炮口猶如猛獸張開了獠牙,正等著撲向心儀已久的獵物。
與此同時,天空中的飛行器為他們提供了計算好的射擊參數。
“距離八百三,角度七十一,二號藥包,一發速射。”
一百五十里的陣線上,虎賁前廂全軍一共250門60迫擊炮幾乎同時發射,250顆水滴型高爆彈被火藥燃燒后產生的巨大推力推出炮膛,在半空中形一條條彩虹橋一般的弧線,掠過高大的盾車擋板,落入后面的投石器當中。
“轟轟轟”
連續不斷的爆炸聲在敵陣中響起,粗木搭成的投石器被炸得粉碎,那些躲閃不及的色目炮手嚎叫著飛上半空,拉車的水牛要么受傷倒地,要么驚慌失措地四處亂跑,受到沖撞的推車土人青壯首先發生混亂,任憑監工們如何鞭打吆喝,也難以維持,他們扔下盾車不顧一切地向后跑去,眼看就要撞上漢軍大陣。
“逃跑者,殺無赦!”
高德誠舉起長刀將一個土人砍倒在地,滴血的長刀指向下一個土人,那人雖然想要停下腳步,卻被后頭的人不住推搡,自己將身體送入了他的刀子上,殺戮在整個敵陣中漫延,其狠辣程度讓觀戰的劉禹等人也沒有想到。
“繼續發射!”金明揚起手,炮手再一次將彈藥裝入炮膛。
“距離九百五,角度七十四,二號藥包,三發連射。”
“簌簌”
不到一刻鐘中,天空中布滿了迫擊_炮彈的黑影,調整后的彈道更為彎曲,直接落入了漢軍的軍陣中,在猝不及防的人群中爆發出可怕的殺傷力,硝煙彌漫了敵軍的上空,斷臂殘肢在四下里飛舞,淋漓的鮮血浸透了腳下的泥土,傷者的慘叫此起彼伏,突如其來的大爆炸讓正在阻止土人的漢軍們停下了動作,他們全都不知所措地回過頭,看著那種可怕的場面。
“跑啊!”
不知道是誰首先發了一聲喊,漢軍陣型立時便崩潰了,高德誠無力地垂下手中的長刀,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任由土人青壯潮水般地跑過自己的身邊,最后,還是他的親兵死死將他拖住,才撿回了一條命。
“屬下無能,求大帥開恩,再讓屬下帶人沖一次,就是被他們炸死,屬下也要將車子推到他們的面前!”
阿里海牙一言不發地盯著遠處的宋人陣地,那里沉寂異常,甚至都沒有爆發出一絲歡呼,這是極不尋常的,他相信這個跪在自己腳下的漢將不怕死,他也相信,把土人青壯換成漢人軍士,或許真有一沖之力,可是就算沖近了又能怎么做?宋人手中的火器,在那么遠的距離上都能穿透鐵甲,近了難不成會不行?他沒那么蠢。
“收攏你的人,好生歇息,聽令行事。”良久之后,他才看也沒看對方地說了一句。
高德誠似乎不太相信這么輕易就逃過了一劫,愣愣地抬起頭,卻發現大帥的目光已經轉到天空,那種帶著半島特有陰沉氣象的空中,灰色的云朵在藍色的天際交相而過,如同此刻大帥的臉。
一千顆迫擊_炮彈就讓浩浩蕩蕩的進攻大軍崩潰了?這個結果不光阿里海牙沒有想到,劉禹等人也是面面相覷,那些人工制造出來的巨大事物就這么堆在陣地前方,韃子的號角聲再也沒有響起,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敵人開始進攻的第十六天,終于傳來了姜才所部的消息,他們經過半個多月的艱難跋涉,終于出現在了韃子大軍的后方。
聽到這個消息,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現在只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將這里的十多萬軍民,全部撤出去,把這片小小的尖角型區域留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