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冰的妹妹?
老徐不動聲色地斜了一眼站在邊上的楚青,她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對面的一堵玻璃墻。
這種單向玻璃通常用于審訊和監控,今天,坐在審訊室里的,就是剛剛電話里的女人所提到的王冰。
整個一號樓共有三間審訊室,王冰所在的這間連他從來都沒有進過,因為它是專門用于內部人員的聆訊,能坐在里頭,表明了對方已經掌握了不少的證據,或者說是疑點。
“王冰,你是烈士的子弟,無論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將事情講清楚了,組織上一定會給予寬大,想一想你的爸爸媽媽,他們一定不希望你會走上一條不歸路。”
發問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裝,表袋上別著一支鋼筆,說話不疾不徐,眼神也談不上犀利,就像拉家常一樣,邊上的女助手顯得很年輕,一臺筆記本電腦打開放在面前,她卻拿著一只筆在紙上‘唰唰’地寫著。
“謝謝你的關心,不久之前,我去上墳的時候,他們對我的表現,還是挺滿意的。”
王冰坐在一張桌子的后面,身上沒有限制他活動的東西,只是進來的時候交出了佩槍和證件,他只是被審查,還談不上定罪。
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從這個年輕人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慌亂,而眼神中的堅定,充分說明了對方早有準備,這讓他感到了一絲棘手。
“那好,我們來問一些實質性的問題。”男子并沒有計較他言語上的小小反擊,而是直接進入了正題,甚至略過了一些正式的步驟,比如報上姓名等等。
王冰的眉毛一挺,眼睛抬了起來,似乎在等待著他的發問。
“你怎么評價,你的養父?”
老馮?他有了片刻的茫然,就像雙手高舉護住了面頰,而對手卻一腳踢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有些猝不及防。
“生活上,他是個好父親,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工作上,他是我的領路人,要求嚴格,一絲不茍。”
雖然有些突然,王冰回答的速度卻非常快,幾乎沒有給自己思考的時間,而他這么說,是想要看一看對方的企圖,不過讓人失望的是,中年男子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只有那個女助手,記錄的筆稍稍滯了一下,然后便繼續寫了下去。
“看得出,你很崇拜他,那我相信你,一定會像他一樣,對組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嗎?”
老馮倒底怎么了?他差點就沖口而出,不過還是很好地抑制了自己的情緒,波瀾不興地點點頭:“我的個人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是組織上給予的,它就像我的身體的一部分,人不會和自己的身體說謊。”
“那好,請告訴我們,關于特務張文材的線索,你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
“是一封匿名的舉報信,它發到了我的一個工作郵箱,郵箱的地址你們可以去查,信的來源我并不清楚,也許你們有辦法找出來。”
“為什么,信會發給你,據我們所知,當時你的工作,并不是追查這個案子?”
“對方沒有說,我猜測是因為之前在醫院的那次行動,我是局里唯一一個接觸過敵人的,對方可能認為,在不愿意曝露身份的前提下,發給我比較可信吧。”王冰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答道。
“之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將線索上報給了處里,我的上級徐處長指示由我帶領一組人,負責對這條線索的跟進和調查,這個過程,我寫成了詳細的報告,你們可以調閱。”
對于他的回答,中年男子沒有什么表示,甚至都沒有提出什么疑問,仿佛只是想了解一下過程,而這個過程不需要王冰說什么,他們就可以查得到,而且王冰相信,在將自己帶來之前,這一切他們肯定都了解過了。
“四月五號那一天,你們發現目標被人殺死在家中,而當天值班就是你,據你同事所說,整個夜晚都沒有聽到你發出報警,為什么?”
“因為我沒有發現有人潛入,事后勘查現場,兇手是從頂樓用繩索降下,打開廚房的排風口進入房間里,殺人后迅速離開,避開了監控,當然還有我。”
“案發之后,你讓同事乘直升機去支援燕山墓區的行動,而自己卻帶了一組人前往市區,然后那里就發生了兇案,這是巧合嗎?”
“不是,而是敵人一起有預謀的行動,無論是張文材家里還是燕山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他們的目標是市區的一個小區,目標是一個留學生,三個月之前剛從美國回來。”
中年男子依然是那個表情,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盯著王冰的眼睛,后者一臉坦然,等著他問出那個最終的問題,等著他從嘴里說出那個名字。
曾經刺痛了他的心,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三天的名字。
然而就在中年男子打算再度開口的時候,審訊室的門被人敲響了,讓王冰感到奇怪的是,站起來開門的,不是離著更近,手里正在寫著什么的女助手,而是男子本人。
“什么事?”打開門,男子朝外問了一聲。
“剛剛接到的消息。”
一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靠近他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么,男子露出一個驚愕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知道了。”
門被重新關上,男子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他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似乎考慮了一會兒,才開口。
“還有什么你想要補充的嗎?”
王冰一愣,通常這么問的意思,就是審訊結束了,他機械地搖搖頭,男子擺擺手,兩個站在身后的工作人員上前,將他帶了出去。
這次審訊還真得是結束了。
等到王冰被帶走,老徐從外面走了進來,熟門熟路地摸出一只煙,扔給了中年男子。
“怎么樣?”
男子接過來,既沒有回答他的話,也沒有去點那只煙,而是看著自己的女助手,等她停下了筆,老徐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紙上,根本就沒有一個字,居然是一個人的素描。
“目標人物的內心很堅定,他對自己的選擇深信不疑,卻不相信這里的任何一個人,他的內心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對這個結果有所保留,當你問到他對組織的信任時,他本來可以簡單地回答‘是的’或是‘當然’,卻多說了很多字,這說明他的內心很矛盾,覺得自己不應該欺騙組織,但是又不能肯定我們是不是真的能代表組織?”
老徐驚訝地連煙都忘了點,這種心理分析并不是什么新鮮玩藝,但是從這個年輕女助手的嘴里說出來的東西,讓他明白了,剛才與其說是審訊,不如說是心理測試,他們要的不是什么結論,而是一種判斷。
女助手的話在繼續:“當你問到具體問題的時候,他應該做了很充份的準備,大部分時候都是不加思索,這里面應該有真有假,假的那部分,或者是出于保護某個人,或者就是他不想告訴我們。”
“你的最后一個問題,他沒有說謊,但是這并不是重點,他在等著你繼續問下去,那才是關鍵,可是你卻沒有那么做,他的身體有個明顯的放松,顯然這同之前的遭遇有關,還記得三天前的醫院的診斷結果嗎?他的身體明明沒有任何問題,卻做出了真實的受傷反應,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案例,很有意思。”
女助手將那樣素描夾進了自己的文件包,合上筆記本電腦,站起身就走了出去,從頭到尾都沒有與他們打一個招呼,而男子顯然見怪不怪了,他掏出打火機,將老徐遞來的那根煙點上。
“上級派來的心理專家,我是配合她工作的。”男子吐了一個煙圈:“我在政治部工作了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看到,有誰在他這個年紀,有這么好的心理素質,幾乎滴水不漏,每句話里都藏著鋒芒,難怪老馮會稱他是天生的特工苗子。”
老徐笑著搖搖頭:“誰說不是呢,如果這局里,讓我選一個最不可能是內奸的人,我一定會選王冰,也正是因為這樣,兩次行動我都選擇了讓他來指揮,可誰知道,這小子,居然懷疑到所有人的頭上來了。”
“是啊,看他的樣子,連局長都不相信,肯定不會說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你這個老家伙,就知道給我們找麻煩。”
男子嘴里這么說著,卻沒有一點感到麻煩的表情,反而和老徐一樣,有些欣賞的模樣。
“剛才是情報處的小吳吧,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保密消息,你回去就能知道。”男子也不瞞他,將剛才的消息說了出來。
“韓曉蕓,申請加入了美國國籍。”
老徐拿著煙的手一抖,長長的煙蒂落到了地上,他一下子明白了男子話里的意思,這一下,還真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