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事態緊急,自然不能像平日那樣停靈多日,再擇吉日發喪,謝氏的遺體只在慈元殿放了一天,供仍在京的官員們吊唁完之后,就立刻裝殮上車,由原太皇太后的儀衛護持著,通過陸路前往她生前指定的下葬地,浙東路紹興府會稽縣,理宗皇帝的永穆陵之側。
也正是在這一天,離城的人流達到了最高峰,臨安城中的十三個外城門、五個水門,除開直通錢塘灣的候潮門被辟為海司專用之外,其余的全都被打開,那些拖兒帶女、攜妻喚母的普通百姓,從一個個豎著人頭桿子的街口穿過,接過官府分發的糧食,背上不多的家伙什,最后回頭望一眼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地方,隨著一眼望不到邊的人流,踏上了未知的行程。
這些百姓之所以會拖到今天,一來是貧苦,二來是無依,那些富戶或是有個親戚投靠的,見到官家離了城,權貴官吏跟在后頭,自然知道如何選擇,留下來的多少還存著一絲僥幸,或者說是認命,左右也是底層,宋人也好元人也好,又能強到哪里去?
可是當他們聽到縣中的父母官,親自帶著人一遍又一遍的宣告,眼見著城中的秩序慢慢在變壞,心思便開始動搖起來,街口的那些人頭,固然能起到震懾人心的作用,同時也讓他們感到了害怕,元人搶不到東西,還能饒過他們去?
于是,恐懼被人為地放大了,一個坊市接著一個坊市,在官府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開始了撤離,這股人流雖然哪個方向都有,但最終在城錢匯成了一體,一股腦兒涌向浙東路的方向。
錢塘縣縣衙,負責城南各坊疏散工作的葉應及忙得焦頭爛額,他沒有多少處理民事的經驗,一時間便有些不適應,好在做事勤勉、兢兢業業,倒也沒出什么亂子。
“......保佑坊以南,都是富貴人家,應當走得差不多了,你再帶人挨家挨戶確認一遍,不要有什么遺漏才好。”
“哎喲我的大監,葉衙內,那是什么地界,你帶人去敲門,人家可能還客氣幾分,下官去,直接大掃帚趕出來就不錯了。”錢塘縣自嘲地一笑:“宰相門前七品官,誰會看得上區區在下。”
葉應及一愣,想想對方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原本城南這一帶就多高官權貴,他是怕那些人走是走了,還留下什么仆役看家,元人一旦打來,這些人哪里逃去。
“那行,某帶人去,你也別閑著,去豐豫門、錢湖門、清波門等處,看看官倉的發放情況,讓那些胥吏也收斂些,都是鄉鄰,好歹多饒些救命糧給百姓,他們這一逃,就不知道哪里是個頭了。”
“大監放心,下官一早就同他們打了招呼,都這個時辰,還敢克扣,街口、城門、橋頭的那些人頭,就是他們的下場。”
錢塘縣的話里頭有多少水份,葉應及聽不出來也不想去管,當他帶著人趕到保佑坊的時候,意外地碰到劉禹,禁中大內的清理和拆除還在繼續,他已經開始對臨安城的掃蕩,城南官署多、權貴多、富戶多,自然成為了他的重點目標,而讓葉應及有些詫異的是,在他的身后,居然還跟著幾個女子。
“你把屋子都拆了,又只要幾根木頭,還有這些又大又笨的瓶瓶罐罐,是何道理?”一個身材不高的女孩歪著頭,一臉的好奇。
“你猜呢?”
“猜不出。”
“那我就告訴你吧,小時候家里太窮了,走到哪兒,看到人家丟棄的事物,都恨不得撿回家中,你看城里這么多的屋子,建起來花了多少銀錢,他們說不要就不要了,多可惜?沒看到也就罷了,看到了,哪有不撿的,沒法子,窮怕了,懂了嗎?”
小女孩顯然沒那么好騙,眼珠了轉了轉:“那你干嘛還讓人拆了我的澄碧水堂,里面沒有大瓶子,也沒有多少木頭。”
“因為我若是不拆了它,就會被元人占了去,你希望那些渾身長毛的韃子住你的屋子、睡你的床么?”小女孩聽著渾身惡寒,一下子沒了言語。
劉禹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搭著話,眼神時不時地透過她的肩頭,在后面的一個身影上停留片刻,兩人的目光乍分乍合,有些躲躲閃閃地,哪怕聽到斗趣的玩笑話,都沒有絲毫動容。
顧惜惜一身白衣,發際簪著一朵白花,再加上一個恬靜的表情,素凈無波的面孔,如同一座玉雕般惹人愛憐,難怪古語說“女要俏,一身孝”呢,同樣的裝束,穿在邊上的小女孩身上,一大一小雙花爭妍,更是讓某人做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謝氏的靈柩離開之后,那些無處可去的宮女和內侍在黃都知的帶領下,成為了他的幫手,這些人久在禁中,對各處宮殿自然比較熟悉,有了他們的加入,進度便大大加快了,如今整個大內都快變成了瓦礫堆,顧惜惜等人哪還有地方住,只得來找他這個托付人。
這件事情讓劉禹也頭疼不已,城里空屋子倒處都是,可哪能住人?他自己還寄居在葉府呢,正想著是不是先安置在自己的府第上,再派些家丁去保護,葉應及帶著人朝這邊過來了。
“公......主殿下?”葉應及進宮的次數不少,一眼就認出了他身邊的小女孩,后者有些無奈地噘噘嘴,轉頭的一瞬間換上了個端莊的表情。
“葉公子,少保可好?”
“有勞殿下掛念,家父安好。”
趁著他倆擺出一付正式奏對的架式,劉禹后退兩步,差點就撞到身后的玉人,沒等顧惜惜驚呼出聲,他不動聲色地扶住了對方的手臂,然后便迅速地放開,兩人倒像是隨從般站在了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