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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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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這么大,顧惜惜何曾被人這么近距離調戲過,一張粉臉紅得直似滴出水來,恨不能將頭埋進衣衫里,若是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再也不要出來才好,偏生此刻內室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這孩子,老身就知道你今日有心事,是聽到他被下旨申斥了吧,告訴你,那不是處罰,而是保護。昨日他老泰山進來時,老身聽得有些不對味,明貶實褒、避重就輕,等到今日朝會上,就連陳宜中都沒有使絆子,好嘛,幾個人合在一塊兒算計,就單單瞞著老身,遷都?老身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言罷她嘆了口氣:“如今想想,劉禹那孩子雖然莽撞了些,性子也直,心地倒是不錯,對老身從不欺瞞,本事也是有的,只可惜太過年青,這一任外放,還不知道有沒有回來的那一天。”

  還沉浸在心意被人當面叫破,羞不自勝中的顧惜惜沒有聽懂謝氏后面的話,可是劉禹卻聽懂了,不但聽懂,還聽得渾身直冒冷汗,他本以為是謝氏病中鬧別扭,使小性子才會拖著不遷都,目地是等著陳宜中等人來哄,可是沒想到,事情居然是岳丈的鍋。

  也許是葉夢鼎太過自信,完全沒有考慮到謝氏的感受,竟然利用了謝氏的信任,與陳宜中隔空作了一個交易,由此引起的后果就是,謝氏覺察到了他們之間的貓膩,從而產生了反感,這是很自然的事,沒有哪個最高權力擁有者,會不在意讓手下耍得團團轉,哪怕她是個女人。

  其實壞就壞在她是個女人,久居深宮,什么治國方略、帝王心術是沒有的,而其他該有的小聰明都不缺,碰上這種事,一下子就鉆了牛角尖,怎么辦,如果不能立刻消除她的誤解,明天陳宜中來了也不會有用,形勢搞不好要比歷史上還要壞,

  不能再等了,劉禹略略權衡了一下,立時有了決定,這個時候的謝氏,不但是君,還是一個陷入自身思維當中的君,有如一頭沒有邏輯可言的老虎,絕不能再讓她自言自語下去,否則便會不可收拾。

  他把心一橫,從臺子上站起來,快步繞過琴臺,一手掀起了簾子,等到顧惜惜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到了后殿,就在殿門口撩起前襟拜伏下去。

  “罪臣劉禹冒昧來見,乞請恕罪”

  “你!”

  “來人!”

  “有刺客!”

  他的突然出現,在后殿引起了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后數個女人的聲音尖利地響了起來,幾個女官本能地擋在前面,把還沒有歇息的謝氏攔在了身后,很快劉禹的身后就響起了腳步聲,一個身影挨著他伏到了地上。

  “圣人容稟,人是奴帶來的,與他人無關。”

  謝氏的眼神在二人的身上掃過,可能是因為病中的原因,聲音有些沙啞:“當真是你把人帶來,騙過了宮中的內侍,藏在這里打探消息的?”

  劉禹用眼睛的余光發現,邊上的那身影顫動了一下,顧惜惜抑制住內心的不安,用盡量平和的聲音回答道:“人的確是奴帶來的,可并沒有欺瞞圣人的意思”

  “將一個男子帶入后宮,不聲不響,這也叫沒有欺瞞,顧君悅,誰給你的膽子,是這個男子嗎?”

  謝氏的聲音不算高亢,可字字都如刀子戳在她的心上,入宮這么久,上面的這位一直都是和顏悅色,待她如親族長輩一般,猛然間這么一變臉,執掌天下的那股威勢便自然而然地壓了過來,劉禹倒還沒有什么感覺,顧惜惜的身子已經微微顫抖個不停。

  “不是他”她的辯解還沒有出口,就被劉禹搶了先。

  “都是臣的過錯。”既然不能善了,他也不再想遮掩什么,反正他是個文臣,再怎么著也不會有殺頭的罪,因為不管他本人還是后頭的老狐貍葉夢鼎,都不是謝氏能輕動的,既然這樣,索性連害怕都無需裝了,就這么一拱手,抬起了頭。

  “與這位娘子無關,臣是拿著岳丈的拜帖入的宮,圣人托辭不見,無奈之下,只能行此下策,正好碰上這位娘子奉召入殿,臣就出其不意地脅持了她,扮做侍從混了進來,為的只是見上圣人一面,別無他意,還請圣人明察。”

  “脅持?顧君悅,他說他用了強,是這樣嗎?”謝氏沒有看他,而是盯著伏首于地的顧惜惜。

  顧惜惜強撐著身體抬起頭,露出一張慘白的面容,對上那束冷冷的目光,嘴唇嚅動著,怎么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奴他沒”

  “你要想清楚了,劫持宮人、意圖不軌,是個什么罪名?交通外臣、穢亂宮帷,又是個什么罪名?”謝氏眼神凌厲至極,語速又急又快,言辭更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從未有過類似經歷的顧惜惜一下子就懵了,根本聽不出這里頭有什么在等著自己。

  “圣人!”劉禹眼看她快要支持不住,昂首挺身而出,接過了話柄:“臣與她素不相識,交通什么的,恕難從命,今日這一切都是臣所為,她毫不知情,就別再為難她了。”

  “好,不找她,那就找你。”謝氏從善如流,看著他冷冷一笑:“再給你一次機會,劉子青,你當真不認識她么?”

  “臣劉禹謹奏,臣在這宮里不認識任何人,更未曾識得一位叫做顧君悅的女子!”聽到他的答話,顧惜惜茫然無措,心里頭更是五味雜陳,明知道那是為了自己在開脫,可總覺得不是滋味。

  此時的內室,外殿門口,就在他們二人的身后,高內侍帶著幾個黃門叉手而立,隨時準備聽命行事,劉禹的辯解聲擲地有聲,讓他那顆跳動的心漸漸安靜下來,很明顯對方是準備要一力承擔了,可結果如何,還得看那位太皇太后的意思,讓他不由得為里面的年青人捏了一把汗。

  “你打量著,葉鎮之在興慶坊站著,你又是從三品的路臣,老身就動你不得是吧?先不說你是如何擅離任地、潛回京師的,就沖你一個外臣,未經傳喚擅闖禁宮,老身就能命人將你格殺當場,任是誰也說不出什么?你那老丈人葉夢鼎不行,陳宜中也不行,可聽清了?”

  “臣知罪,但憑圣人處置。”聽到這些話,劉禹總算松了一口氣,很顯然這里頭的每字每句,謝氏都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要把那天葉夢鼎的話,都還回去,不過他恰逢其會,做了這個出頭鳥而已,報復心重的女人招不得啊。

  許是看他服了軟,謝氏的神情慢慢放松下來,她揮了揮手:“將此人帶到外殿,聽候發落。”

  黃內侍聽得分明,心里也是一松,如果是帶到殿外,那就是真的要處置,而帶到外殿,明顯是要見他啊,一個男性外臣,當然不能在這內殿相見了,他朝后一呶嘴,幾個黃門立刻上前,押著劉禹走了出去。

  等到男人們都離開,殿內只剩了她的心腹,謝氏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股冷咧,看著依然保持著一個跪伏姿式的顧惜惜,搖搖頭走到了她的身邊。

  “嚇到了?”

  突然間聽到如平日里一樣的溫言細語,顧惜惜茫然地抬起頭,她的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讓謝氏心疼不已。

  “你平日里也是個聰明的,怎得遇到他就丟了魂,不過也好,如此反應方顯得真切。”命人將顧惜惜扶起來,見她還是懵懵懂懂的樣子,笑著伸出手指點點她的額頭:“還不明白?不如此,焉知他心里有沒有你,癡兒。”

  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是負數,顧惜惜是關心情切,根本就沒想到,謝氏不過是試試他們玩兒,不過這其中真真假假,究竟各占幾分,就只有本人心里才知道了。

  與葉夢鼎來見的那晚不一樣,當謝氏換好裝束走到外殿時,整個殿內只有劉禹一個人站在那里,殿門口打開著,重重帷幕中一個人影都沒有,謝氏被心腹女官攙扶著,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身邊。

  “老身還以為,今晚前來求見的,會是陳宜中或是你那好岳丈,沒曾想,他們明明想得要死,卻偏偏只推了個謝堂前來碰釘子,也只有你小子,才會想出那樣的法子,可這么做有多兇險,你想過沒有?”謝氏的聲音依然有些沙啞,音量也不太高。

  她果然是有病在身,只怕還不輕,歷史上,這場病一直持續到元人打進來,奉上降表,她還因為要養病,推遲了前赴大都的日程,因此,劉禹在想,她后來不愿意再遷都,這病估計起到了決定性作用,已經多少有了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里頭了。

  劉禹暗自嘆了口氣,此刻謝氏的語氣,又讓他想起了之前的那幾回覲見,很難相信方才差一點就要發作的情形:“臣也怕,可沒有辦法,臣不來這一趟,百萬生靈就沒了活路,就算圣人真要怪罪,也顧不得了。”

  “此話怎講?”謝氏一愣。

  “圣人也知道,臣是個不會講話的,直來直去,學不會那些彎彎繞。”劉禹知道她現在最煩的就是那些云里霧里的話,干脆先挑明了說:“臣是從任地回來的,丟了路治,被同僚彈劾,對不起圣人的愛重,但臣并不后悔,因為,路內的百姓都已經安置妥當。”

  “可是這臨安府呢?臣走的時候是何樣,如今還是何等模樣,殊不知元人已經逼近了獨松嶺,兵鋒直達鎮江府、安吉州等處,離著京師,只有一步之遙了。”

  “所以,你和他們一樣,都是來勸老身遷都的?”

  “不瞞圣人,臣的確有此意,但臣與他們不一樣。”劉禹搖搖頭:“臣不是宰輔,眼里沒有江山社稷,只有看得見的東西,比如這宮里的人。”

  “說下去。”謝氏的示意讓他放心不少,看起來,她的抵觸情緒并沒有蔓延到自己身上。

  “這宮中除了內侍,沒有一個成年男子,臣想請問圣人,一旦元人破城,宮里的這些女子,像顧娘子那樣的顏色,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下場?”

  劉禹的話一出口,扶著謝氏的那位女官,就感覺到圣人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很明顯,對方的話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心事,這樣的話,陳宜中等人是決計講不出的,也只有這個年青人,才會如此大膽。

  “靖康二年,發生了什么,臣不想再提,也說不出口,今年是德祐二年,臣不想看到,一百五十年前的慘禍,又一次上演,那將會是臣等的失職,百死莫恕。”

  這就是劉禹的辦法,他沒有從大義的角度去說些什么,只是挑選了一個女人最為在意的東西,那就是名節,也唯有這個,才能在不引起謝氏反感的情況下,讓她認真地考慮遷都的問題。

  “當真只有遷都一途了么?”謝氏的心被深深觸動了,她何嘗不知道,那一年發生過什么?

  “還記得臣臨上任時,在這里與圣人話別,曾經說過,臣先走一步,為圣人僻好住所,雖然沒能如愿去往廣東,可臣在廣西,就會讓韃子不得寸進,圣人到了廣州,一定會高枕無憂。”

  “老身還記得你說過,有你在,元人就攻不下臨安城?”謝氏被他一提醒,頓時想到了那天說過的話。

  “臣的確說過,若是再給臣一個月的時間,這話依然有效,可是現在御營禁軍全數調往了獨松關,偌大的臨安城,除了禁中的班直,連一兵一卒都沒有,臣不是神仙,不能靠空口白話退敵,因此,唯有遷都一途。”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決定還得謝氏來做,因為拖著病體,步履已經有幾分蹣跚的她,慢慢地柱著孤拐走向大殿門口,劉禹很自然地接過另一邊,與那位女官一左一右,扶著她站到檐下的臺階上,殿外,就是臨安城。

  整個宮禁都建于鳳凰山上,地勢本就高出許多,再加之筑殿之時加的那幾重臺階,又人為地拔高了好些,因此,他們所站的即便不是城內的最高點,也足夠俯瞰城下的萬家燈火了。

  “老身不到二十就進了宮,自封后便一直住在此殿,曾無數次站在這里眺望,看著百姓家的燈火,羨慕他們的安逸快樂,卻從來沒有機會親眼看上一看,如今,只怕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劉禹心頭一松,這話的意思,就是同意了?他趕緊趁熱打鐵:“瞧圣人說得,臨安城也是人建的,咱們大宋只要百姓還在,總有一天能再建起一個來,臣敢保證,只會比現在的更美。”

  “那就是你們的事了。”謝氏拍拍他的手背,讓劉禹立時感到了一陣涼意:“你能不能告訴老身,為什么,大宋富有四海,帶甲百萬,都擋不住元人呢?”

  “臣說的話可能不中聽”

  “中聽的話,也不會讓你來說了。”

  劉禹有些不明白她是興之所致,還是有感而發,這個名義上的大宋統治者,骨子里不過就是一個深宮婦人,群臣讓她看到的,都是她可以看到的,等到發現情況不對,人也跑光了,兵臨城下了,這是她的可悲,也是大宋的可悲。

  可君就是君,劉禹不想因為一兩句錯話,再一次葬送了大好局面,于是這一次回復就慢了些,在心里斟酌了良久,謝氏沒有催他,反而是另一頭的那位心腹女官,用眼神盯了他好幾下。

  “其實說起來原因很簡單,元人上下一心,親領者是他們的君主,將士焉得不用命,反觀我朝呢,路、府、州、縣,各行其事,看上去我大宋有百萬之兵,可全都分散在各地,朝廷下詔勤王,有來的有不來的,來的只是少數,不來的等到元人的大軍壓境,任何一處都無法與其單獨對抗,焉有不敗之理?”

  為了便于她理解,劉禹用了一個最為通俗的理由,不講政治,不講朝局,不講財政等等,只說出一個簡單的事實,謝氏一下子就聽懂了。

  “那為何你能常常獲勝?”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

  “所以說臣魯莽,一到任就得罪了全路的同僚。”劉禹自失地一笑:“還記得臣臨走前,向你討要的專征之權,就是為了統一號令,將全路的兵馬集合一處,那些州府沒了兵權,哪能不忌恨臣?”

  “若是”

  謝氏脫口而出的兩個字,一下子又給收住了,她沒有說出來的話,劉禹一清二楚,若是集全國之兵,或許能與元人一戰?這是不可能的,大宋坑爹的制度,文官節制武將是其一,文官之間相互牽制是其二,不讓一方獨大,連一路之內都無法做到一統,又何談全國。

  再說了,就算能集結一支大軍,誰來統領?只能是丞相一級,此時的宰輔們都是一個什么德性?連獲罪的賈似道都不如,所以說宋朝的敗亡,是注定的事,謝氏只怕也想到這一層,當然說不出口。

  “臣蒙圣人恩擢,驟居高位,就連姻緣都是托了圣人的福,心下只有感激的,所以方才圣人說臣從不欺瞞,才會讓臣慚愧無狀,主動現身,實是不想誤了圣人拳拳之心,可那位娘子,她真是無辜的,還望圣人開恩。”

  謝氏一怔,轉頭看了他一眼,劉禹坦然地與她對視,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茲事體大,宮規森嚴,有些事不只一雙眼睛在盯著,你們以后做事情,也要想想后果,不要一味地莽撞,老身能護得你一時,還能護得一世?”

  “圣人教訓得是,臣有欠考慮,罪莫大焉。”

  “夜深了,你趕緊出宮去吧,替老身帶句話給那個老東西,自作聰明者,早晚被聰明所誤。”臨了臨了,倒底還是露出了孩子氣的一面,劉禹放開手,朝她深深一揖。

  “臣記下了,夜深露重,圣人也回吧,明日返家時,暢游運河之上,觀兩岸春光,牧笛輕奏、垂柳隨風,必然心曠神怡,不藥而愈矣。”

  一時間,謝氏被他描述的美景深深傾倒了,好像離開這臨安城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家鄉有多少年沒回過了,不過更讓她感動的是,此子居然還惦記著她的病體,看著那個年青而挺拔的背影,她忍不住出言道。

  “劉禹,你方才說你的親事,是托老身的福,老身這會子再想想,倒是有些后悔了。”

  謝氏的話讓他一怔,有些不明白其中之義,可是他不明白,坐在客間琴臺上的顧惜惜卻聽懂了,粉靨之間紅霞飛起,一雙美目波光粼動,思緒更是不知飄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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