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劉禹并不是胡說的,在蘇微幫他采購的那些醫藥用品里頭,就包含了麻醉劑,主要的用途是截肢,這是戰場上的殘酷所催生的結果,因此,還附帶了一部分手術器械,雖然不是那么完備,不過足夠進行一場簡單的小手術了。
然而關鍵問題在于,誰來主刀?看著眼前這位老當益壯、躍躍欲試的郎中,劉禹有些不確定地問了一句:“不知老先生今年貴庚?”
“慚愧,老朽是慶元五年生人,如今已七十有六。”
他的話讓劉禹差點又被噎著,這是跨世紀人才啊,看他的面相和身手,完全不像一個行將入土的人,可是年齡擺在那兒,怎么可能再去做那種只存在于史籍中的事情呢?
麻沸散是什么?漢末時期的名醫華佗所創,傳說人家就是用這種做為麻醉劑,實施過有史以來最早的開顱手術,后果如何不知道,但能寫在史書中,可見我們的祖先,對于醫學并像后世所傳那么保守,難怪這位老先生會如此激動了。
顯然是看出了他的猶豫,陳自明又接著說道:“實不相瞞,老夫對這書上所說的人體結構,也曾有所涉獵,只是不曾用于病患,若非他命在旦夕,。”
這話倒是讓劉禹刮目相看,沒想到在這么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還能碰上個醫癡,要知道古人對于遺體是十分看重的,火化什么的只有特定場合才能用,講究的就是一個入土為安,更何況是損毀,這位陳老先生想要研究人體結構,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去偷,那是很嚴重的犯法行為了。
看他一付小心翼翼的樣子,這種事情只怕是沒少做,年近八十的人,犯了法官府也是不究的,如果今天不是看到了手冊,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對于這樣的探究精神,劉禹也深感佩服,只是茲事體大,要他就這么決定一個生命的歸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是在后世,一個七十多的老人,無論是精力也好,體力也好都跟不上要求了,應該早就離開了手術臺,這是對患者的生命負責,可是他一時半會兒,又去哪里找一個熟悉這一切的人來?
“不好了!”就在委決不下的時候,病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一個女護士跑出來,用十分驚惶的語氣叫道:“病者......暈過去了。”
幾個人趕緊沖進房間,隔著老遠,劉禹都能看清病床上的黃萬石面色發青,雙眼緊閉,很明顯,情況已經到了很危急的關頭,要么放手一搏,要么就看著他去死。
即使是這樣,劉禹依然不希望倉促開始,因為作為本時空第一例外科手術,如果失敗了,百姓不會去管原因,只會對這個結果望而生畏,從而影響之后的推廣和教學。他一面命人去取藥品和器材,一面安排人去尋一間干凈的病房,進行徹底地消毒,就算達不到無菌的標準,也要盡量往那上面靠,讓成功的把握再多那么幾分。
趁著這點時間,負責主刀的陳自明抓緊最后的一點功夫進行術前準備,當然不可能像后世那樣詳細,只能是簡單地列出一個步驟,完全按照手冊上的來,至于手術當中出現什么異常,那就只能是聽天由命。
與此同時,選定的房間被他帶來的親兵嚴格封鎖,以防消息走漏,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結果出來以前,誰都沒有把握,手術中需要一個助手,這個人選只能他,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劉禹自然會緊張,病死和治死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反倒是陳自明心情不錯,還能出言安慰他。
“生死有命,醫者又不是神仙,我等盡力而為便是,若是實在逃不過,也能讓后來者引以為鑒。”感情他老人家把黃萬石當成試驗品,一時間,劉禹不知道該為對方擔心呢,還是慶幸。
不過他這話倒是沒說錯,如果沒有第一個,事情就永遠不會開始,這個時代的醫者還是有一份父母心的,許多名醫甚至會以身試藥,去尋找一個合適的配方。
很快一切布置妥當,參與手術的幾個人,除了他和陳自明,還有那幾個女護士,全都換上了正規的手術服,按照規程進行了清洗和消毒,然后才進入了預定的手術室。
由于房間原本就是打算做這個用途的,因此一應布置都與后世相差無幾,打開墻上的開關,頂上的一排無影燈亮起,劉禹將儀表上的各種感應器連接到已經不醒人事的病人身體上,很快那些大大小小的屏幕上就顯示出了各種數據。
“心跳......正常,呼吸......正常,血壓......正常......”
他一邊讀數一邊進行對照,還好病人的生命體征都在合理范圍之內,陳自明卻沒有去管那些看不懂的符號,直接上手一搭,就得出了相同的判斷,此時病人的身體已經處于全裸狀態,只是用一塊布給蓋住了大部分,只露出即將動手的那一小塊,幾個女護士忍住了心中的不適,慢慢開始在他們的指揮下,做一些輔助的工作,同時記下他們的每一步。
“首先要對病人進行麻醉,看到沒有,這個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裝的就是麻醉藥水,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將會直接打入血液中,這個針筒就是作此用途的。現在我先將藥水吸入針筒,這么一推一拉,藥水就進來了,然后我們要找到病人的血管,一般在手臂上,恩,他的皮膚很白,下面那種青色的就是血管,也就是我們俗稱的‘經脈’,為了讓它顯現出來,可以在上面綁一根扎帶,看到沒有,血管突出來了,然后就要將針尖扎進去,注意是橫著,不要捅穿,那樣就到肉里去了......”
劉禹一邊做一邊講解,這些事情都屬于護士的范疇,她們雖然沒有上過什么護理學,不過只要能學著依葫蘆劃瓢就行了,打針其實不難學,不見后世的吸毒者,都是無師自通的,只要多加練習就能掌握。
當然,要讓她們看一遍就學會,那也太胡扯了,今天其實就是為了給他們,也包括陳自明在內的本時空人氏,一個接觸到現代醫學的印象而已,打完之后過了一會兒,等到麻藥起效,就輪到陳自明這個二把刀上場了。
讓劉禹無比佩服的是,人家是真的不怯場,似乎當下面的那具身體如死尸一般,出刀很快,準不準的不知道,不過那個熟練,一看就知道,只怕不是頭一回干這種事了,一邊下刀,一邊還不住口地稱贊:“好刀,比老夫那把鋒利多了,你看,傷口小流血也不多,怪道能開膛破腹。”
等到腹腔被他切開,露出里面的肌肉組織和彎彎曲曲的腸道,看得劉禹等人臉色煞白,幾個女孩更是幾乎就要吐出來,好在她們都明白現在是關鍵時候,不能打擾郎中的行事,才強自忍著。
“照書中所說,病變處應該是在盲腸之下,若是老夫沒有判斷錯,這里當是盲腸,切掉后頭的這一截就可以了。”老郎中說干就干,也不怕出錯,直接手起刀落,將一截又粗_又短的腸子切了下來,還用手拿著放到眼前看了看,又嗅嗅,然后扔到一個護士手上的盤子里,那個護士已經忍得十分辛苦了,突然間看到從人體中取出來這么個東西,好像還在蠕動,哪里還撐得住,慌忙將盤子放到一邊的桌子上,就跑到墻角去大吐起來。
切掉闌尾之后,陳自明并沒有馬上進行縫合,而是仔細檢查了其他部位,特別是腹腔沒有感染之后,才從另一個護士手中接過勾針和腸線,照著書上的圖示,進行闌尾根部的荷包縫合,此時站在一旁的除了劉禹,就剩了一個女護士,盡管她的雙腿都在打著戰,仍然在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恐懼。
縫合的過程有點像是女人的繡花,不但要心細而且要眼明,七十六歲的陳自明眼神有些不濟了,因此動作很慢,不過劉禹能看出他的手很穩,就像是專門練過一樣,如果不是親自接觸,只怕就會認為此人也被人給穿越了。
實際上,整個手術來說,找出切除點、下刀、收尾,最后一步是最為繁瑣的,通常都是由助手或是護士來完成,不過在場的人當中,動手能力最強的只有這個老人,劉禹并不打算學這些東西,否則后世的條件會更好,之所以呆在里頭,只是想親眼見證一個這個歷史性的時刻。
“幫他擦擦。”在這個過程中,老人露在外面的眼臉部分都滲出了密密的汗珠,眼見著就要滴下來,劉禹不得不提醒了一句,誰知那個站在一旁的護士動也不動地盯著老人的動作,他不得不拿過綿巾自己去做。
將腹膜和肌肉逐層縫合完,陳自明長出了一口氣,喘息不定地問道:“你再看看,可有遺漏之處?”
劉禹哪懂這些,只能照本宣科地檢查了一遍,最關鍵的是儀表上的那些數據,沒有什么異常,于是點點頭。
病房里一時間沉默下來,陳自明看著眼前的軀體,似乎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干的,走出手術室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唯一還站著的那個女護士,贊許了一句:“不錯。”
劉禹不放心地盯著儀器看了半晌,直到確定數據真的穩定下來,才向她們吩咐道:“把病人推進單獨的病房,每天都要打掃清潔和消毒,有什么異常,及時上報。”
被他們表揚的女護士一動不動地點點頭,眼神中既有興奮,也有些不知所措,劉禹以為她是緊張,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你的膽子不小,叫什么?”
“奴姓趙,家中行三。”頓了頓,她哆嗦著答了一句:“不是不怕,腿腳酸軟,走不動道了。”
劉禹愕然,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不禁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