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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卻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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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出的確來了,在宋軍全數進入河谷的時候,他就帶著主力大軍下了山,除了八萬步卒,還有從各地聚集起來的一萬多騎軍,他們完成了自己的襲擾任務,現在面臨一個更艱巨的任務,如何攻破宋軍的軍陣。

  李庭芝想要做什么?這是縈繞在塔出心中的一大疑問,他不相信以前者的赫赫功績,會落入這么簡單,一眼就能看破的圈套當中,還完美得出乎自己意料,原本埋伏在芒碭山中,只是想等宋軍繞山而行的時候,出奇不意攻其一個不備,可誰料想,人家直接鉆進了一個口袋中,縮成了一團。

  從形勢上看,九萬多元人在芒碭山和黃河之間的谷地,將十萬宋軍圍得水泄不通,被塔出放在谷口的,是兩個漢軍萬人隊,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堵住對方的出路,而自己親率的六萬漢軍加上一萬探馬赤軍,才是進攻的主力,

  “他們在埋鍋造飯!”

  這片谷地大致是東高西低,不過高度差并不算太過明顯,看上去還是一片平坦,從他的馬頭,可以輕易看到宋軍的動向,屬下說得沒錯,那一柱柱或黑或白的輕煙,可不就是炊煙。

  宋人這是失心瘋了么?陣前做飯,渾不把外圍的敵人放在眼中,誘敵還是......別的什么?塔出一言不發地盯著遠處的敵陣,他的視力相當不錯,在離著兩、三百步遠的距離上,甚至能看到宋人陣后的大批人在黃河邊上取水,他們是真的在做飯!

  表面上,除了沒有搭起營帳,一切都與安營扎寨分別不大,而圍繞在整個軍陣邊上的,是一圈圈的大車,就是用來輸送糧秣輜重、運載傷兵的那種,這樣子的大車他十分眼熟,因為那本就是元人軍中所用,徐州城中便有無數輛,看來宋人一路所獲頗豐,至少糧草是充足地,一想到這都是從他的轄地搶來的,塔出就恨得牙癢癢,可越是這樣,他就越不敢輕視。

  他在河南這許多年,同宋人的對壘不知道有多少次,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如果李庭芝沒有瘋,他這么做是為了讓自己主動進攻?宋人善守,這個并不難理解,自陷絕地、背水為陣,沒有絲毫被圍的慌亂,這支隊伍果然與眾不同,可是塔出依然有一點不明白,對方怎么就篤定自己會主動去沖陣,而不是等著他們破圍?

  現在的形勢是羅網已成,他的大軍堵住了河谷的兩頭,宋人想要突圍,要么去撞自己設立的那堵墻,要么向原路退卻,或是慌不擇路地跑入芒碭山中,自己便可以從容應對、銜尾追殺,取得一場輕松愉快的勝利,做為一個合格的統帥,自然會選擇最為有利于已的戰斗方式,然而這正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假如自己不那么急于進攻呢?主動權在手,打還是退,什么時候打都是自己說了算,他不相信,宋人能在此一直龜縮下去,只是當目光一再停留的時候,塔出總感覺到有哪里不對。

  “這里的宋人有多少?”

  這個突然間提出的問題,讓他的屬下面面相覷,一個優秀的探子,只憑眼睛就能一眼看出個大概,如果再精細些,他們會從將旗的數目去兩相印證,若是差距太過明顯,才會去數數,對于十萬這種級別的大戰來說,要做到最后一步,幾乎是不可能的,就是劉禹那些掌握了黑科技的手下,一樣不成,他們想到得到足夠精確的人數,只能靠人去堆,幾個小組分片包干,最后再行匯總。

  丞相的問題又不能不答,很快便有人去找來了負責偵測事務的探馬赤軍統領、萬戶哈刺禿,此人同塔出一樣,都是唐兀人,他想都不想就答了出來:“十萬余。”

  “怪道,本官總覺得少了點,他們攻入徐州、出兵汴梁時,不是號稱‘五十萬眾,席卷幽燕嗎?’”

  “宋人慣于虛張聲勢,夸大不實之處也是有的。”

  塔出并不滿意屬下的解釋,這里頭肯定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的,等到他那個有些愣頭愣腦的同鄉補充了一個新的情況,才讓他們這些人反應過來。

  “你是說,宋人還有一路?”塔出的逼問讓他不得不又去重新證實了一下,得到的消息令人仍有些不敢置信,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竟然還分兵了。

  “是,據宿州一帶打探到的消息,宋人進軍徐州時就是兵分兩路而行的,他們攻下汴梁之后,其中的一路,就是丞相看到的,另一路人數沒有這么多,約摸一半上下,卻不曾回師。”哈刺禿說話有些大舌頭,讓人聽著很費勁,不過大致意思還是很清楚的。

  塔出沉默地盯著遠處的宋人軍陣,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之所以搞出這么多事,就是因為宋人勢大,號稱‘五十萬’,怎么也得有個十五萬以上的實數才對,現在對方出現的兵力不足數,他的腦子也不得不多轉幾個彎,焉知這其中會不會有詐?

  不得不說,李庭芝的作法,的確很像是這么一回事,他以徐州為餌,引誘對方來援,如果對方是以自身為餌,引他來戰呢?善使陰謀者,都會以為敵人與他一樣,塔出也不例外,這么一想,頓時就有些不寒而栗。

  “哈刺禿,你的騎軍立刻出發,沿永城、下邑、譙縣一線搜索,他們沒有走官道,多半是兜了一個圈子,無論怎么走也逃不出這幾處,一旦有了消息,即刻來報,你的人要盡量拖住他們,本官許你便宜行事。”

  塔出當機立斷,他原本準備用這支騎軍做追擊之用的,眼下也顧不得了,如果戰事陷入焦著,一支奇兵突然出現在側背,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話,為此也只有這支騎軍才可能起到阻滯的作用。

  “傳令徐州一部即刻趕到芒碭山,明日午時前不到,軍法從事。”第二道指令發往了徐州,那里的三萬人原本是這個包圍圈中的最后一道網繩,現在情況有變,他的計劃相應也要做出改變。

  轉眼間,他的語氣變得殺氣騰騰,既然宋人想要分兵,他便反其道而行,李庭芝頓兵于此,在徐州放三萬人已經沒有了作用,將他們全數調過來,擊破當面之敵才是最為要緊的事情。

  至于徐州這個城池,自始至終都不曾放在塔出眼中,想什么拿回來,相信也不會費太大的功夫,只有眼前這支為數多達十余萬的宋軍才是他真正看重的。

  一番調兵遣將之后,再看宋人的大陣,塔出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從高處看下去,整個大陣呈現出一個倒扣的半圓形,以一個弧形面突出前面,組成這個弧形的是無數輛大車,以及肅立在后面的軍士,他們占據了河谷的大部分,背倚黃河,反而是這種情形下最為合適的選擇。

  “這是......卻月陣!”

  宋人喜歡擺陣是出了名的,無論陣名叫什么都引不起塔出的驚異,經過漢人書吏的解釋,才知道這個陣法古已有之,正是車陣中的佼佼者,不過車子畢竟不是城墻,決心已定,這個破陣的人選,塔出左右打量看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李德卿。”

  “末將在。”宣威將軍、益都淄萊新軍萬戶、佩金虎符李恒應聲答道。

  “陽邏堡一戰,你逆流先登,射殺宋人大將,得大汗親口稱許,今日如何?”

  “愿為丞相攻破此陣!”

  李恒接令而去,塔出給了他兩個漢軍萬人隊,這是第一次攻陣,他希望用這個勇將,試探一下宋人的真正實力,因此當身邊另一個將領想要說什么時,被他按住了。

  “不花,莫要心急,戰事還有得打。”

  幾乎在同一時間,宋人的戰鼓聲和元人的號角聲一齊響起,剛剛將手中的炊餅啃了一半的許文德趕緊站起身,順手把湯碗放到了地上,拿起親兵遞過來的千里鏡,從身前的一輛大車上,向遠方打量。

  “他娘的,這么多人。”

  在他的鏡頭里,出現了大片大片的黑影,無數手執長刀、舉著木牌的元人步卒在逐漸接近,元人的地勢要稍稍高一些,看上去他們的氣勢更足,他們很有經驗,大半個身體都縮在木牌后頭,露出的雙腳移動極快,頓時讓許文德的表情凝重起來。

  ......一點手感都沒有,感覺快要寫不下去了,這一章差得有點遠,我爭取熬夜補上吧,對不起大家了。

  探子頭兒不由分說,直接將他們的推測報了上去,至于人家信不信,就不是他們所能掌握的了。

  實際上,他們的推測并沒有錯,做為黃淮平原唯一的山巒群,芒碭山是塔出所能找到最好的伏擊地了,方圓四十余里的山區,藏下了他的八萬大軍,多數都是步卒,而騎軍則分散在沿線,進行不間斷地襲擾,對于這支傳聞中的宋人強軍,他沒有一絲的輕視之心。

  因為自知伯顏的才能遠在他之上,就是左丞唆都,也是元人中的佼佼者,這樣的人杰都敗在了對方的手里頭,那么勝利的成色就不容置疑了,為此,塔出在接到河南等地急報的一刻,立時便做出了撤圍北歸的決定,甚至都沒有等到大汗的敇令。

  兵貴神速,這個原則被他發揮到了極致,先出的騎軍馬上沿著汴梁到歸德府一線,進駐了各個鄉鎮,在他們的掩護下,幾乎完全掩藏了行跡,至少也能遮護住主力大軍,讓他們得以從容進至預先就設定好的伏擊地,而徐州方面的行動,完全是為了掩人耳目。

  “這便是漢高祖斬蛇起事之所么?”

  芒山主峰高不過百余步,其實也就比城墻多出那么一點,不過山就是山,能夠做到出其不意,就是它最大的作用了,此時已經在這里等待了數日的元人統帥塔出,還饒有興致地探訪起古跡來。

  “傳說中就是這里,秦始皇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游厭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巖石之閑,于此山中得遇白蛇,撥劍而斬之,故成就大事。”一個漢人書記裝模作樣地掉書袋,為他湊趣解說。

  “好地方,果然有斬蛇之意。”

  塔出拈須而笑,眾人都是恍然大悟,宋人大軍經過,可不就是行軍之陣,有如長蛇一般,而他們則如出鞘之劍,這一戰還未開打已經收獲了一個吉兆,自然是紛紛稱頌,馬屁不要錢似地奉上。

  “不可大意,此蛇非是彼蛇,打不死就會反受其害。”

  “丞相說得極是,我等本就是主人,宋人勞師遠征,我等以逸待勞,此其敗一也,宋人不識實務,抗拒天兵,天時不在彼處,此其二也,相隔千里,首尾不得相顧,我等據險而峙,地利俱在,此其三也,民心所向,百姓聞大軍至,簞食壺漿,歡欣鼓舞,此其四也,有這四勝,破敵便在指掌之間,丞相猶自謙遜如斯,怎不令我等汗顏。”

  雖然是馬屁,也拍到了塔出的心坎里,不過表面上他依然連連擺手,心里早已經全然受下,對方說的無一不是他所想,在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占據,還不敢有絲毫大意的情況下,如果依然拿不下這十萬宋軍......當然這是絕不可能的,至少塔出不相信。

  “大帥,前方偵騎來報,已見到敵軍塵煙。”

  一個他們苦苦等待多時的消息終于傳到了山中,塔出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宋人見死不救,讓自己這一番籌劃落了空,只要他們能來,計劃就成功了一半,不過表面上的矜持還是要的。

  “喔,可知他們會從哪里走?”

  芒碭山橫在當中,走官道亦可,繞著山腳過去亦可,塔出這么問,不過是想知已知彼而已,打從心里并不認為宋人會選擇另一條路,可是沒有想到,來人的回答讓他都有些吃驚。

  “從方向上看,似乎是官道的正前方。”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敵人托大呢,還是藝高人膽大,官道夾在群山和黃河之間,一旦被自己攔截,就是極為不利的局面,黃河雖然封凍了,可是并不堅實,一個全副武裝的宋人步卒踩上去,肯定就是葬身魚腹的下場,宋人就這么急著趕回徐州?

  “各自歸陣,依計行事,一定要把他們殲滅在黃河之濱,務使一人一騎逃遁!”既然對方選擇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地形,塔出也樂得收下這份大禮,現在他的口氣已經沒有之前那么謹慎了,反而有一種躊躇滿志的豪情。

  面山背水,本是行軍大忌,李庭芝偏偏就這么做了,哪怕收到了前面傳來的消息,依然如故。

  從芒碭山腳到黃河之濱,才只區區十里之地,十萬大軍頓時就將這一片區域填滿,當李庭芝帶著中軍進入河谷時,前鋒許文德部還未曾跨出山河之間,這樣的地形,他不得不謹慎從事,一路搜索前行,直到撞上了前方韃子的軍陣。

  此刻,日頭堪堪升上樹梢,薄薄的冬霧漸漸散去,發現這一切,并不是靠著手中的千里鏡,而是突前的偵騎遇敵時發出的哨音,尖利的嘯叫聲響徹河谷、山間,等到他們完成了警戒隊形到戰斗隊形的轉換,幾匹戰馬馱著插滿了箭支的尸體出現在視野中。

  “敵襲!”看到這一切,許文德的頭腦中血液上行,身上寒毛豎起,手上的長刀在空中劃了一個圈,狠狠地劈下。

  身后的騎兵跟隨他的指示,慢慢開始轉向,在他們的正面,一面又一面黑白相間的將旗被挑起,嚴整的軍陣如同一道墻,擋在了官道上,從河岸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山腳下。

  只在鏡頭中這么一望,許文德就知道,這道墻不是他這區區三千多騎可以沖得破的,如林的長槍在日頭下閃著點點金光,逼近到約為百步左右的距離,便被插入了泥土中,槍尖斜斜朝向前方,空出來的位置,一支支弩箭露了出來。

  “退!”他再次發出了指令,全軍橫向右轉,朝著芒碭山的方向做出了一個幅度極大的機動,趕在第一批箭支落下之前,離開了之前的那片河谷。

  前路遇敵,證實了之前探子們的猜測,李庭芝毫無意外之色,早在許文德回報之前,他的大軍已經開始了行動,聞言不過曬然一笑:“看來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塔出沒讓本相失望。”

  “你懷疑,元人把大軍藏在這里頭?”

  “很有可能,徐州左近只有三萬余人,這條路雖然近三百里長,可是如果真要藏下數萬大軍,非得分散在無數村莊中去,那樣的話,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從地形上來看,也只有這里最為合適。李相的大軍回師,無論從哪里繞,都避不開這幾處大山,到時候,伺機殺出,一定會收到奇兵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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