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州城筑于湘水與瀏陽河交匯處,與岳州只隔了一個湘陰縣,荊江口發生的那場戰事,在第二天就送到了位于城中的制司,比他們更早得到消息的,則是李十一和帶來的那批人馬。
城中的一處酒樓里,李十一和他的人占據了整個二層樓間,從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制司的大門,不過此時與他站在一起的,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更早到達這里的施忠。
施忠比他們距離要遠,更卻到得要早一些,因此對于城中發生的事情,了解得就會更多一些,這個表面上看起來還算平靜的城池,實則已經暗流涌動了,百姓們得到消息并不比官府要晚多少,因為他們也許就有親人在岳州那邊討生活。
“韃子南下的消息一傳來,就有士紳和富商開始逃離,更有甚者,聽說新任的制帥每日惶惶不安,在自己的后衙求神拜佛,卻既不出榜安民,也不整軍備戰,我看這里搞不好會很快陷落。”
李十一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東家才會讓我等先行到此,你帶來了多少人?”
在建康之時,李十一不過還是個隊正,而他早就已經是都頭了,等到建康戰事結束,李十一升到了都頭,他還是個都頭,好不容易跟著姜才跑到了瓊州,成為招撫使司下的第二人,瓊州都統,結果人家已經是劉禹手下最為信任的探子頭兒,連級別不需要了。
“一百人,都在城外,隨某進來的只有七八個,你打算做什么?”施忠沒有瞞他,兩人本就是同行,對方的心思多少也能猜出一二,可是畢竟是正統的軍人,一時間還想不到那上面去。
“某有二百多手下,加起來的話,控制全城尚有不足,拿下制司應該夠了,有了印信就能調動兵馬,這里是荊湖南路的第一道關口,也是最為要緊的一處,一旦不戰而降,荊湖門戶就會洞開,一定會危及東家在廣西的謀劃,老施,一句話,干不干?”
饒是施忠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依然為他的大膽所震撼,荊湖南路安撫制使黃萬石是老資格的官僚,品級不在劉禹之下,這樣的大員,居然被對方視若無物,這是一件要命的勾當,他當然不會就這么答應下來。
“攻入制司也許不難,可是你想過沒有,譚州都統密佑是此人的心腹,手下足有五千人馬,全是來自江西的兵,他絕不會坐視制司陷落而不救,就憑我們這三百人,能守多久?”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姜招撫的騎軍已經在路上了,依路程來算,明日晚間或是后日一早必會到,要不咱們先商量個法子出來,等到他們一到,就動手?”
對于他的堅持,施忠有些無語,姜才既然到了,那就說明劉禹也快了,既然有官面上的手段,又何必一定要行險呢?如果守軍不加理會,甚至是以此為由叛出城去,不就是適得其反了么?他有心想說服對方,而顯然對方并不會買他的帳,就在兩人僵持的時候,一份來自岳州的消息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消息所記載的事情發生在白天,荊江口之戰,宋軍總數為一千六百只戰船和二萬水軍將士,被焚毀、擊沉的就達八百多只,最后逃出來的不過三百只,都散落在了洞庭湖各個沿岸,位于君山的水軍大寨當天就失陷了,元人繳獲了大量軍資,并于第二日兵逼岳州城。
今天傳來的消息就是,韃子大軍陳于岳州城下,他們將俘獲的高世杰以下宋軍將士綁于陣前,當著岳州城守軍的面全部斬首,隨后,負責守城的岳州兵馬鈐轄孟之紹便開城出降了。
接到這個消息,兩個探子頭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絲凝重,事情正在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岳州城不戰而下,韃子既可以沿湖而下直掠荊南,也可以溯江而上進逼江陵府,譚州離著戰事已經一步之遙了。
施忠有些動搖了,以現在的態勢,無法將希望寄托在韃子的身上,必須要做好明日就會兵臨譚州境內的打算,現在這樣的城防,只怕他們也將步岳州的后塵,那樣的話,自己前來這里又有什么意義?
沒等他下定決心,突然李十一系在腰間的傳音筒有了動靜,上面的綠燈一閃一閃地,正是有人請求通話的信號。
“岳麓書院!”
李十一聽到劉禹所說的地點,一臉地茫然,他知道那個地方,可是卻在譚州城外的岳麓山上,這個時候出城可沒有那么容易。
施忠同樣吃驚不已,想了想他接過李十一手中的傳音筒:“撫帥,你就在那里不要動,屬下馬上命人趕過去,等他們到了,再聽你示下。”
“姜才到哪里了?”劉禹并不怎么關心自己的安全,他所處的是一個文人匯集的地方,書院里的執事雖然有些奇怪他的突然出現,可是同樣身為文人,一個游山不慎迷路的借口,還是能混個地方睡覺的。
“今天剛到湘潭縣,明日一早出發的話,最遲午時就可抵達譚州。”
“太遲了,你即刻告訴他,事情有變,讓他連夜出發,務必要在明日凌晨到達城下。”沒想到劉禹聽到了岳州失陷的消息,表現得比他們二人還要緊張,施忠應下之后將傳音筒交還給李十一,自己跑去一邊執行劉禹的指令。
“你要一刻不停地盯著制司,如果本官沒有料錯,今晚就會有動靜發生。”
收起傳單筒,李十一也沒明白劉禹所說的動靜是什么,韃子還沒有進入譚州境內,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勸降信之類的送進城來,不過既然出自東家之口,他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于是整整一夜都沒有合眼,包括身邊的施忠二人在內,死死地盯著制司的方向,一直到天將蒙蒙亮的時候。
就在他們的視線中,制司大門被人打開了,不是普通的那種,而是所有的門都開了,一輛接一輛的牛車讓人牽了出來,上面既有坐著人的廂轎,也有堆滿了箱籠的行李,護衛在周圍的則是盔甲鮮明的禁軍軍士,等到一個身穿紫服的文官騎著馬兒出現在大門外,李十一等人才明白,昨天晚上東家所說的動靜倒底是什么。
“他們要逃!”兩人同時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