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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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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聲響,躺在一張竹床上的胡幼黃睜開了眼,頭腦中還有些懸暈感,讓他的眼皮子十分沉重,看到的東西也是重重疊疊地,然而他的心里已經平靜了下來,因為耳邊傳來的全都是熟悉的漢話。

  “算你小子命大,不過少一只手而已,不耽誤你娶媳婦行房,只是這兵是當不成了。沒關系,傷好以后回瓊州去做個巡檢,管管地面還是可以的。什么?你怕沒人肯嫁,放心吧,等你有了官身,拿著公務員的工資,旱澇保收,別說少只手,就是腿腳都瘸了,照樣大把人肯嫁,不信?廝殺漢怎么了,告訴你,在本帥的治下,敢上陣和韃子拼命的,都是好男兒,狀元都沒得比!”

  “夷人?聽得懂本帥的話么,聽得懂就好,以后讓你們的兒女都來學堂,不會漢話可不行,這是本帥對你們的要求,否則他日被人欺負了,你得用漢話喊冤本帥才聽得懂,是不是?沒問題,你們所有人的兒女今后都要讀書識字,不用你們出錢,都是官府的首尾,今后老子手下的兵,不識字的不要。”

  “漢人?漢人又怎么了,你們要是愿意,本帥許你們自北地將親人接來,放心一路通行無阻,老子大都城都平趟,哪里走不過?與他們一樣。哭什么,迎著大火沖向韃子的那股子精氣去哪了?不要擔心,涂了這些傷藥,最多結個疤,人黑一點,有一點點痛,忍不得了就喊出來,沒人會笑話。”

  聽著這些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話語,胡幼黃不禁有些吃驚,他所在的屋子只有他一人在,不大的屋子里除了身下的竹床,還有些簡單的擺設,墻角放著一個藥缽子,四溢的藥香充滿了整個屋子,他想要試著撐起身體,不知道牽動了哪處傷口,只感到一陣疼痛。

  屋子里很是整潔,雪白雪白的墻壁一看就是新刷的,地面上沒有任何灰燼,細聞之下還有一股子石灰水的味道,再看看自己的身上,衣衫都是不知道誰給換的,這樣的環境,同那些天死守城中相比,已經不知道強到哪里去了,他一邊聽著不時傳來的談笑聲一邊在腦海里回憶起那些熟悉的面孔,也不知道他們還有多少人活著。

  讓他有些奇怪的是,這個聲音顯得十分年青,不光是年青,竟然有一種在哪里聽到過的熟悉感,作為全國統考前三名中的一員,他的記憶力自不必說,可是眼下腦子里還有些脹痛,怎么也沒有想起來,正在疑惑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等到了近前時,又緩了下來,幾乎再也聽不到了,而就在此時,一只男人的手覆上了他的額頭,溫暖的觸感讓他一下子睜開了眼。

  “醒了?可有不適處,溫度倒是降下來了,呆會再吃上一付藥,應該沒有大礙了。”劉禹收回了自己的手,關切地看了看對方的氣色,他穿著一身便服,后頭也沒有跟著人,可是胡幼黃盯著他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了一個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你是劉子青!”

  不能怪他反應太慢,兩人一共就見了一面,還是在差不多半年以前,這期間發生了太多的事,都有各自的際遇,一時半會兒哪里還記得起來,此刻的劉禹已經不是他記憶中那個,漏夜叩關,搬兵前往人生地不熟的沿江兩岸,只為了救出已經致仕相公府上的少公子,七品小吏了。

  “正是本帥,成玉兄。”劉禹笑吟吟地看著他,這個‘本帥’讓后者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

  “你就是本路新任的撫帥?”他這半年以來幾乎都呆在橫山寨中,除了本路的事務還有些耳聞,朝廷上的變故幾乎一無所知,一聽之下不禁駭然,這是何等的奇速?要知道一路帥臣最低也得正五品,而靜江府是大都督府,正任官至少也要四品,對方沒有自稱權守,那就是四品以上了,從七品升上四品,半年他這個正經科甲出身的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只能感一陣汗顏。

  “如假包換。”劉禹自己去尋了個凳子在他床邊坐下,為他捻了捻被角,用平靜的語氣說道:“這些都是小事,說來話長,等哪天你大好了,咱們再慢慢聊。”

  “橫山寨?”胡幼黃最放不下的,始終是自己付出了心血的那個小小邊城。

  “已經在我軍的手中,韃子被趕出了左江道,如果你好得快,或許能親眼看到他們被趕出廣西路的那一刻。”劉禹說到這些的時候,臉上沒有半分喜色,因為他們收復的,幾乎就是一座空城。

  胡幼黃的神色黯淡了下來,雖然他有了感覺,但是讓人親口道破,還是有區別的,那感覺就像是繃了很久的一根弦,突然間被放開,腦中浮現出那些擋在自己身前的影子,一個又一個,直到被韃子屠戳殆盡,他的眼中滾出一滴混濁的淚水,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若不是某一力主持,雄略前軍三千余眾和那些民夫就不會盡皆戰死了。”胡幼黃的語氣無比低沉:“此刻某卻一人獨活,如今一閉上眼,就是他們那些浴血的臉。”

  忽悠別人去送死,其實自己的心里并不好過,在這一點上,沒有人比劉禹更能理解他的想法,有時候也會懷疑這么做的正確性。可是國家民族正處于歷史的轉角,總要有那么一些人站在前面,去試圖阻擋那滾滾而過的車輪,沒有這些螳臂,就意味著整個民族的沉淪,文明毀滅于野蠻,再也直不起腰。

  “成玉兄,烽火入京的那一日,朝堂上還在為要不要同元人和議爭吵不休,沒有人認為一個小小的邊城,能堅持到新帥到任的那一天,而你們。”劉禹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不但撐到了最后一刻,而且等到了援軍的到來,如若不然,韃子早已經席卷整個邕州,甚至進逼靜江城下了。到那時,劉某就是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法挽狂瀾于既倒,有此功績,誰敢說,雄略前軍全體將士,是白白犧牲?”

  這是他的真心話,橫山寨一丟,邕州能堅持多久?歷史上降了韃子的馬成旺父子,他可不會報以任何希望,元人至少能拿下半個廣西,他這個路臣還沒有上任就只能龜縮于瓊州了,那樣的話,不等元人的中路攻勢發動,自已就要被迫渡海作戰,靠那些毫無訓練的新兵,沒有任何緩沖地直面敵人。

  現在的戰事限制在了邕州境內,他可以從容整合整個廣西路的力量,最后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這一切都與胡幼黃在橫山寨的堅持脫不開關系,因此在得知對方還有一線生機時,他便趕緊回去了后世,取來了一些特效藥。

  “不瞞你說,在發與朝廷的捷報中,某已經保舉你出任靜江府通判一職,民事上,某還需要你的襄助,一旦戰事綿延,這樣的事情不會少,韃子一天還存于世上,于你我都是如此,若是不想讓百姓們淪于敵手,便早一天好起來吧。”

  “你的意思,元人的攻勢,不只我廣西路一處?”胡幼黃勉力撐起自己的頭,靠在了床頭上。

  “正是,獨我廣西就要面臨兩路攻勢,某在這里不會呆太久,一俟韃子退兵,就會轉往靜江府,希望那時,成玉兄能夠與某同行。”劉禹將一個枕頭塞在他的后背上,讓他能靠得舒服一些。

  靜江通判?胡幼黃有些茫然,他還沒有從死里逃生的境遇里走出來,突然間就成了路治的民政長官,這個結果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之處。要知道,路臣雖然都兼著知府事,可是一路之事何等繁瑣,哪有精力再去顧得上別的,因此民事委于通判并不是劉禹的發明,而是通行的慣例,這是路治通判與一般州府通判的最大區別,劉禹這么說,就是給與了他最大的信任。

  “下官自當盡力,撫帥打算如何做?”他沒有力氣行禮,不過語氣間已經接受了上下級的轉變。

  對方的干脆反而讓劉禹遲疑了,兩人相識時間不短,可并不算是有什么深交,相較于其他人,這個科舉制度下的受益者會不會接受自己的那一套?殊難預料,然而想到時間上的緊迫,不得已也要賭一把了,至少這個人在氣節上還是可信的。

  果然,當他將自己的打算說了一個大概時,胡幼黃的表情就有些精彩了,過了半晌都沒有說話,就這么怔怔地看著他,

  “別無他法了么?”

  “救亡圖存,在此一舉。”劉禹目光坦然,毫不躲閃。

  “那就讓下官來做吧,出了事,你盡可推說不知情。”

  “呵呵,某從不讓人背鍋,以前沒有,今后也不會,你記得一點,帽子越大,撐起的天就越大。你們只管去做,無論發生什么,都有本帥在后頭,到了靜江府,介紹幾個同僚與你認識,日后好方便一共同事。”

  胡幼黃點點頭,他方才所說的倒不是什么試探之語,不過能得到上官如此肯定的答復,只會讓他們這些做事的人心安。劉禹所說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他還需要消化一下,假如連自己都沒有想通,又如何去說服別人,這么一想,困意就上了頭。

  劉禹見狀,為他蓋上被子,輕輕地退了出來,他的時間同樣很緊張,能抽出這么一會兒,已經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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