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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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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南西路治下的雷州州治所在的海康縣城,城外的西湖是當地一景,其名由來還要追溯到南渡之前,據說同兩位蘇學士蘇徹、蘇澈一共到此有關,后世被辟為公園,在此時也是游人聚集、賞青踏春的上佳之選。

  今日的湖畔更是人山人海、磨肩接踵,讓初到此地的兵部侍郎、提舉瓊州市舶司事黃鏞看到這樣的熱鬧景像也不禁咋舌,恍忽以為自己身處京師的那個同名勝景,要知道這里可不是光城中便有丁口五十萬眾的臨安府。

  “十賢祠。”

  湖西畔,一座坐北朝南的兩進院落分明是剛剛修成,畫棟雕梁漆香可聞,檐頂的匾額上題著三個大字,正院照壁上掛著一溜畫像,繪著南渡前后的本朝人物,都是曾駐足本地的,當然多是貶謫至此。黃鏞一幅幅看過去,他當年流放時也不過才到鄰路,這些先賢的事跡倒是引起了一些共鳴,直到在一付卷軸下站定。

  “國朝自天禧、乾興迄建炎、紹興百五十年間,君子、小人消長之故,凡三大節目,于雷州無不與焉。按《雷志》:丞相寇公準以司戶至,丁謂以崖州司戶至;紹圣后,端明翰林學士蘇公軾、正言任公伯雨,以渡海至;門下侍郎蘇公轍,以散官至;蘇門下正字秦公觀至;樞密王公巖叟,雖未嘗至,而追授別駕猶至也。未幾,章惇亦至。其后丞相李公綱、丞相趙公鼎、參政李公光、樞密院編修官胡公銓,皆由是之瓊、之萬、之儋、之崖。正邪一勝一負,世道與之為軒輊。雷視中州,為遠且小而世道之會,乃于是觀焉”

  首先吸引他的是一筆字,全卷通篇筆勢迅疾力道剛勁,具有豪邁之氣,一字一句地念下來,黃鏞能感覺到做書之人胸中有些郁郁,不是不得志的那種,而是恨鐵不成鋼,好一個狀元之材,黃鏞在心里贊嘆不已。

  “器之兄!過府而不入城,是欺虞某俸薄,做不得一頓東道么?”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不等黃鏞回頭,就聽到一個聲音從身后響起,他搖搖頭轉身,執手回了一禮,說話之人便是本地太守,太府寺簿、知雷州虞應龍,身后跟著屬僚及本地鄉紳。

  “正欲找弟一述,無奈盛況當前,不由自主地便跟來了,柏心好大的手筆,此舉堪入方志,傳頌百世矣。”

  虞應龍的話自然是調侃之語,且不說他這一郡之守,作為本朝名臣虞允的曾孫,一出世便帶著蔭恩,怎么會缺了銀錢,黃鏞見他興致高昂,自不會去做掃興之舉,這種事歷來都會得朝野稱頌,何況還是在這蠻荒之所。

  “正是,太守興教化、育鄉梓、平訟獄,得官如此,實乃百姓之福。”

  “正是正是,當記入方志,以警后人。”

  既然連黃鏞都開口稱贊,身后那些人還不交口相應,一時間阿諛滾滾好不熱鬧,虞應龍連連擺手遜謝,口稱“不敢當”,實則高興地滿面紅光。

  黃鏞面上帶了個淡淡的微笑看著他們表演,能夠跟在太守身后的,自然是對此事出力甚多的。這么一座院落,連同四周的裝點、樹木花草、乃至于腳下的青磚徑道,所費多少攤至每人又是多少,他都大致心里能算出一個數來。

  雷州是下州,所轄三縣,海康、徐聞、遂溪均為下縣,人丁不過數萬,歲入嘛,可想而知,這位虞太守能在人煙罕至之地搞出這么個東西,還是有些魄力的,至少要強過刮地皮吧。

  “接到邸報,得知器之要赴瓊,某便日盼夜盼,估摸著你也應該到了,誰知道今日方至。”

  “福建路有異動,不得已轉道荊湖,自然要晚一些,不過也恰逢其會,否則一旦過了海,再想來就不太容易了。”

  知道他身負使命,虞應龍也沒有過多寒喧,將他領入祠中找了一個僻靜的廂房,至于跟來的那些人,連介紹都沒有介紹一下就被擋了駕,惹得人人猜測,看著貌不驚人,如何能得太守重視?

  “原來如此,不過你還真是來得巧,若不是等宋瑞的題跋送來,早于上月就該開祠了。”解釋了一句,虞應龍又壓低了聲音,“可是泉州有變,不瞞器之,某這里剛剛接到廣州督府鈞令,要兵要糧,難道要開戰?”

  “這個么,某所知亦是有限,不過此事應當是真,說不得此刻朝堂邸報便已在途中,前因嘛與某身上這差遣有些關礙,據說之前瓊州遭了海賊,你這鄰州難道不曾與聞?”

  黃鏞抿了口茶,他敏銳地觀察到,虞應龍聽到自己的問題,臉色有一個明顯的變化,只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這件事雷州是有奏報的,不過與姜才的戰報有些不同。

  “此事全是下屬徐聞縣呈報,言賊人只是進了海峽,卻并未上陸,饒是如此也是日夜防備不敢稍有懈怠,某這守臣哪還有余力去管別處之事,日后聽說了曾侍郎之事,也是唏噓不已。”

  “事先沒有任何風聲么?”

  “不曾,器之的意思,此事莫非別有內情?”

  虞應龍一愣,這話已經帶了些試探的意味,他突然想起那天自已親家的表現,心中突棱了一下,前后這么一聯系,隱隱便猜出了一些來。

  黃鏞沒有答他,這件事朝廷沒有明發邸報,不管是為了保密也好、遮掩也罷,他都不宜事先透露,不過看對方的表情,似乎有所悟,兩人對視一眼,都舉起了茶盞,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此次南下赴任,除了接掌舶司,還要核查姜才被頦一事,做為彈章的起草者,虞應龍自然是第一個被問的對象。兩人武殊途,是不是因為某事起了爭執,都未可知,這也是諸公讓他順路走一趟,而不是另派大員前來的原因。

  “柏心,你所奏姜才縱容不法、窩藏逃人一事,可有憑證,首告何在?”

  思忖再三,黃鏞還是決定直言相問,對方是個聰明人,再用旁敲側擊之術,可能就會誤入歧途,虞應龍聽他這么問,不禁有些愕然。

  “別誤會,諸公出于慎重,才讓某前來問一問,畢竟你不是言官,亦不是主官,一路同僚相互攻訐,非是百姓之福。”

  這話說得很重了,譯成白話就是,你又沒有風聞奏事的權利,姜才也不是你的下屬,吃飽了撐得要去多管閑事?是不是有私仇。

  “器之你既然是代政事堂諸公相問,某在此也當直言相告,此事某是有些私心在里頭,不瞞你說出首告發之人是某的姻親,本為瓊州鄉紳,當然他只是發起之一,受害者尚不只此事。為何由某上奏,原因不外有二,其一,遞到了某的衙門,本官不得不管,其二,就算上交本路提刑,他們管得了么,此事最多不了了之,本官據實上奏,是不想朝廷失一重臣,絕無挾私報復之嫌。”

  “莫激動,只是循例問一問,你說他強占民田、魚肉鄉里,可是為已斂財?”

  這也是說不通的地方之一,瓊州是個什么地方,鳥不拉屎,當官都不愿意去。以姜才的前程,只要不犯錯,肯定會調回京師的,他會昏了頭在這里搶田?打算扎根邊疆么。

  “這個么,某不能亂講,姜某所占之田,都用作了他途,至于是干什么的,你上了任自已去看,或許同你這市舶司還有些瓜葛,不過他強占民田是鐵一般的事實,非是某污蔑于他。”

  “那個逃人就在他的后衙,當地百姓無人不曉,器之可以隨便找人詢問,看看某是否有不實之詞。”頓了一下,虞應龍又補充說道。

  話說到這里就已經為止了,再問下去就成了庭審,黃鏞心知自己不是大理寺,對方也不是罪人,能夠直言相告還要多虧兩人相識之故。現在看來,這個虞應龍應當沒有說謊,否則到了瓊州就可見分曉,黃鏞有些迷惑了,姜才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一海之隔的瓊州,卻是另外一番熱鬧景像,船還沒有靠港,黃鏞就發現了異常之處,這哪里像是一個化外之地,那種喧囂隔著一條海峽都擋不住,恍忽以為自己身處京師某個瓦子里呢。

  “看過來看過來啊,今日請工照例給米一升,這可是白花花的精米,抵得糙米三升,什么你令要糙米?也成。看這斗,可不是尋常小斗,官府說了足質足量、童叟無欺,看到沒,堆得尖尖地,拿回去抵得兩日吃食,做得好的還有獎賞,等閑都買不到的雪花糖,報上一個?好咧,錄上戶籍名號,拿上簽子去那邊等候莫擠下一個,下一個。”

  “咣咣咣!”幾聲銅鑼敲響,當然不是開鑼看戲,一個禁軍服飾的年青人邊敲邊喊著話,他的背后立著一個旗桿,上書“募兵”二字。

  “朝廷經制水軍,投效報國有門,給妻兒掙下一份前程,機會難得,名額有限,餉銀豐厚,無須你身高力大,只消有些水性,如何,來試試”

  好端端一個嚴肅熱血的場面,硬生生成了跑馬斗耍的街頭賣藝,黃鏞看著那些熱鬧不禁搖搖頭,前來應試的人為數不少,不過一聽口音就知道并非本地人,多是兩廣人氏,遠一些的,甚至聽到了荊湖鄉音。

  一處招兵,一處招工,就占據了大半個碼頭,別處各種拉客的小廝、搬貨的腳夫、伢行的伙計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難得的是各有規矩、忙而不亂,黃鏞沒有看到巡兵的身影,只有街角幾個衙門差役坐在那里歇涼,時不時地朝這邊盯上一眼。

  “可要先進城去遞帖子?”

  “不急,找間客棧先住下,去各處轉轉。”

  倒不是他喜歡看熱鬧,不過離京之前劉禹曾對他說過,這里與別處不同,他就是想看一看,倒底有什么不同,值得曾唯搭上一條性命,依然不后悔。

  幾十里之外的臨高縣,這里雖然沒有瓊州港那船熱鬧,場面卻鋪得極大,許多處工地都同時在建設,到處都是人頭攢動,一派忙碌的樣子。

  “營造之法某不懂,但既有圖樣就應照著來,不可稍有增減,你等都是老師傅了,這個不用某多說吧。給我下去一尺一尺地量,完全無誤了方可再行澆濤,這是朝廷的臉面,萬萬不容有失,否則你我都擔待不起。”

  楊行潛站在一處地基前,對著身邊的一群工匠說道,語氣里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所站的這處就是未來市舶司的主建筑所在,而在劉禹的設計里,并不會造成普通的衙門樣子,而是選擇了后世的大會堂那種,將同時兼有展示、辦公、休閑、娛樂等功能。

  腳下是一個寬達百步的大坑,深及一人多高,方方正正地并不出奇,因為這時空的殿宇也是這么建的,只不過支撐其中的廊柱不再是粗大的原木,而是鋼筋混凝土柱子而已。

  由于占地太廣,整個建筑只有三層,一應設計都是在后世通過專家論證后完成的,建工量和難度都不大,而用到的工具也是這個時空能夠接受的。圖紙詳細到每塊磚瓦的大小,足有一尺多厚,標注的單位自然是這個時空通用的,為了防止出問題,劉禹加大了余量,嚴格施工造下來,地震海嘯都不用怕。

  將身邊的工匠們都趕下去,楊行潛這才覺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隨身攜帶的水袋,卻發現已經一滴水都沒有了,不禁搖搖頭舉目四望。

  遠處的臨高縣城早就拆成了白地,里面為數不多的百姓都遷到了別處,從那里一直到海岸,全都變成了一個工地,無數的做工者在辛勤勞作著,其中既有宋人也有夷人,既有良民也有罪囚,未來的市舶司雖然還沒有一個雛形,卻已經在楊行潛的腦子里現出了模樣。

  主廳的周圍是一排排同樣方正的建筑,這些都是東家嘴里所說的“樣板房”,而大片的空地也做了規劃,它們將以贖買或是租賃的方式發出去,人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加以建造,但是會嚴格區劃,為的就是整體上的效果,有些類似于后世小城鎮的那種。

  廣闊的街道達到了十幾步寬,每一條都堪比京師的御道,連通瓊州港的主道已經修成。而緊接著第二輪擴建就將開始,按劉禹的打算這將會是未來環島高速的一部分,一切都要高標準嚴要求,另可慢一些也要保質保量,順便也將培養出一批合格的師傅出來。

  基礎建設并不是技術含量非常高的活,重點就在于質量的監控,在封建社會隨時面臨著抄家滅族的威脅下,偷工減料是件風險極大的事,沒有人會為此而冒險,相反浪費倒是時時在發生,不過這都是新材料新工藝,劉禹對此并沒有苛責,他只要最后的成果。

  現在楊行潛干的就是監工的活,他監控的當然不是偷懶耍滑,這種事情自有軍士出身的親兵和官府去做,嚴格的質量要求才是他關注的重點,各種材料的配比、建筑的尺寸都有詳細的圖樣,他要做的就是保證按圖施工,這一點,古人還是非常認真的。

  臨高角外緣的碼頭建設也在如火如荼地展開,港灣里的水道探測已經結束,基本上達到了出入停泊的要求,只要硬質水泥碼頭建設完畢,大量的建筑材料就能直接從水路運過來,而不用去擠占寬度只完成了一半的馬路。

  “還是人手太少啊。”

  楊行潛嘆了口氣,這樣大的建設量,又是同時全面鋪開,所需的人手實在太大,瓊州那邊每天都有上百名做工者被送來,可還是遠遠不夠,他不得不確定重點,畢竟市舶司才是整個建筑群的中心內容,先建好了也能鼓舞人心。

  來到這里已經近一個月,最大的感受就是忙、累,只不過每天都很興奮,恨不得吃住都在工地上,看著腳下這片白地慢慢地變樣,確實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

  “什么,灰泥不夠用了,騎上某的馬,去州府,叫他們快些運來,某這處一刻都不能停。”

  聽到屬下的報告,楊行潛毫不猶豫的揮揮手,東家帶來的那事物雖好可是用量也大,別的都可以就地取材,唯有那個必須要從瓊州送來,還好路已經通了,不然運輸都是個大問題。

  此刻,還沒有進城的黃鏞就在饒有興致地看著這條剛剛修通的路,平整的灰白路面,被分割成了豆腐一般的一塊塊,一直延伸出去,踩上去硬綁綁地有如石塊,卻實實在在是人燒灌而成。

  延著修好的另一邊,黃土被挖開,黃鏞知道那是路基,和造房子是一個道理,只不過已經有了這條寬的一條路,為什么還要再修一條?挖土的做工者密密麻麻,看起來是為了趕進度,而不惜工本,粗略算上一算,這條路的造價已然不菲,朝廷哪來的這么大筆撥款,眼前的事實讓他有些不解。

  “陳西麓?”

  “黃器之!”

  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黃鏞有些不敢相信地叫了一聲,對方看著他一怔,然后提著袍角就跑了過來,哪里還有一點詩書傳家的風流仕子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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