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色之中,火光亂竄,硝煙升騰,空氣中彌散著與血腥氣息,若非身上這官服,李秘還真產生了一種錯覺,直以為這是一場現代戰斗!
李秘從來就不是好斗之人,若非迫于無奈,除了那些神經病和變態,誰樂意三天兩頭與人拼命?
李秘也不得不承認,在謀算策略這方面,自己確實不如周瑜,而且還是大大地不如。
雖然他已經兼顧方方面面,將可能出現的走向與結果都預想了幾百遍,但終究還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他擅長的東西,否則他也就不會這么忌憚,不愿摻和朝堂上的爭斗了。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與黃輝商議,或許黃輝比他考慮還要周到,此時也就不用陷入困境之中了。
初時還有角樓掩護,四面有擋板,不怕槍火和箭矢,如今兇徒都已經沖突上來,跳入到角樓之中,將他重重包圍,李秘也是無奈,想要脫身,非拼命不可了!
角樓里還有不少火槍,可惜都沒有填彈,雖然有火雷等物,但李秘總不可能拿個火炬,威脅這群亡命徒,說誰敢動一下大家同歸于盡,因為這些人已經狗急跳墻,根本就不在乎生死,只想炸掉庫!
戚家刀倒是放在一旁,可角樓狹窄,長兵無法施展開來,也是無用,除此之外,李秘手里捏著寬刃寶劍,靴筒里還有斬胎刀,腰間火槍也只能擊發一次,這就是他所有的底牌了。
此時的李秘倒是有些羨慕索長生,若是他在的話,只消撒出幾個藥包,估計這些人都構不成威脅了。
可惜這世間最可惜的事情就是沒有可惜。
能夠沖上角樓的只有六個人,為首者便是鐵匠的兒子,那個偽裝成邊軍的倭國細作。
這些人里頭有渾身臟兮兮的燒炭工,有黑臉銅皮的鑄鐵匠,也有穿著尋常民夫布衣的人,可以說這些細作也是滲透到了營區的每個部位。
三屯營眼下有燒炭匠戶七十余,淘沙和鑄鐵等匠戶也近百,附近州縣的民夫上千人,輔兵也有上千,其他匠人就更是數不勝數,說三屯營是彼時全國最大的官辦手工業冶鐵廠,那是一點都不過分的。
這些細作潛伏在三屯營確實不值一提,一戶人家里還有一個耍橫的不是?更何況大大數萬駐軍的一鎮治所了。
李秘可不想跟他們拼命,最起碼要爭取一點時間,好讓張守愚的救兵能夠趕上來,于是便朝那年輕邊軍道。
“你不顧父親死活了么!”
那年輕人也是呵呵一笑,朝李秘道:“李大人是嚇糊涂了吧?我若殺了你,咱們兄弟幾個還能逃出去?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將你頂了人質,如此才能有恃無恐地走出去了。”
年輕人話音剛落,左手邊那黑臉鐵匠便嘰里呱啦用倭語在罵,顯然對年輕人的言語非常的氣憤。
李秘往后退了半步,緊挨著那堆火雷,心里也在飛速思索脫身之計,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年輕人只是用言語麻痹他罷了。
他們今次傾巢而出,為的就是搗毀庫,眼下任務還未完成,但他們已經徹底曝光,如何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到了之后,又豈會挾持李秘!
以他的尿性,自然是要斬殺李秘,而后用火雷和佛郎機炮,轟掉下面的庫!
不過他也知道李秘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因為他和鐵匠父親,親眼見證了李秘和甄宓瞬殺六人的壯舉!
若與李秘死斗,便再無回旋余地,下面的援軍會毫無顧忌,不需要投鼠忌器,全部沖上來,即便他最終殺了李秘,也錯過了炸掉庫的最佳機會。
所以他最好的策略便是讓李秘放松警惕,而后突襲刺殺李秘!
想通這一點的李秘,自然不可能上當,當即退到了火雷堆的邊上,在年輕人說話的空當,飛快出槍,“砰”一聲便轟掉了對面一人的半個腦袋!
李秘也不再顧忌,寶劍大開大合地一通亂劈,終于還是將他們的陣型逼退得一時!
張守愚原本還有忌憚,李秘雖然官職不如他這個副總兵,可到底是侍讀,侍讀與侍講,前者是陪讀書,后者是當老師,可鑒于朱常洛的情況,李秘這個侍讀其實與侍講是差不多的。
而且張守愚也看得出來,朱常洛對李秘根本就是言聽計從,這個主意名義上又是朱常洛提出的,若李秘被亂刀砍死在這角樓之上,他張守愚如何向朱常洛交代!
所以聽到槍聲之后,張守愚也知道倭賊細作們根本就沒有留情,他也就不再拖拉,大聲咆哮著,便讓精銳往角樓上頭拼命攀爬!
這些人被李秘的寶劍逼退之后,也意識到時間不多了,再不結果李秘,他將徹底失去完成任務的最后機會!
“砍死他!”
年輕人一聲令下,剩余的四人紛紛舉起了刀刃來!
李秘也是心頭大駭,雖然他練武也有兩年,在場的人若是單挑,或許一個都打不過李秘,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刀劍兵刃四面絞殺!
可不知為何,李秘并未慌張,反而更加的冷靜,冷靜到連他李秘自己都怕!
他的身子變得冰冷,下腹卻涌出一股熱流,仿佛冬天里的尿液倒流回腹部了一般,這股熱流使得李秘就像幾百年未曾見過女色一般壓抑,急需一個發泄的出口!
雖然水鏡先生用小蛟的血液,暫時替李秘解除了危機,肚子里頭那隱患也算是消除了,可取而代之的是,李秘自己都能夠真切感受到自己身體的異常變化!
便如此時一般,當李秘腎上腺素極速分泌出來,整個人非但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反而興奮激動到渾身顫抖!
李秘猛然貓腰,抽出斬胎刀來,抬手便投了出去,正中那細作的額頭,李秘寶劍已經揮出一線銀芒!
這些人也預料到李秘必然會垂死掙扎,可沒想到李秘竟然還有壓箱底,然則哪里顧得這么多,也沒太多招式,用盡全力紛紛劈砍了下來!
李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中了刀,眼中只是一片血紅,只覺著眼前這些人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而正當此時,角樓階梯和繩梯上那些援軍,卻一個個往地面上跳,發出了陣陣尖叫來!
細作兇徒也是吃了一驚,往下面一看,但見得那些援軍在大喊著:“是忠義衛的人!是忠義衛的人來了!”
李秘來到這里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搜集情報,這也是熟悉和適應環境的第一步,所以他是知道忠義衛的。
薊鎮的治所最早并不在三屯營,而是在桃林口,那地方在永平以北,接近遼東鎮,不過距離北京太遠,無法控遏古北口和潘家口等要塞,所以就遷到了獅子峪,又從獅子峪遷到了三屯營。
這忠義衛本是邊軍衛所,駐地就是三屯營,薊鎮治所搬遷到這里之后,忠義衛不得不挪地方,不過最后還是回到這里。
忠義衛原本就是邊軍衛所,也是出生入死的人,自是有著自己的傲氣,而三屯營的人乃是戚家軍,有著戚家軍獨有的尊嚴,兩者融合并不算太和諧。
不過經過了這么多年,早已有些不分彼此,不過朝廷并沒有取消忠義衛的番號,所以忠義衛仍舊有著部分自治權,比如練兵等管理權。
忠義衛也不想落后于戚家軍,所以處處爭先,戰斗力倒也因此保存了下來,并未淪為陪襯。
或許也正是這種良性競爭的存在,才使得三屯營的駐軍比其他邊鎮要更加的強大!
按說忠義衛的人來援,那是好事,為何這些援軍要一個個“跳樓”?
李秘與細作兇徒同樣感到非常疑惑,往下面一看,不由頭皮發麻!
但見得火光之中,竟然有一座炮車,幾個炮手已經將炮口抬高,瞄準的正是角樓!
“這是干甚么!簡直是瘋了!”
雖然李秘眼下也是命懸一線,但借助著體內這股熱血沖動,說不得還是能夠虎口脫生的。
可這一炮打過來,若是引爆了火雷,不說李秘被炸得粉身碎骨,引爆了附近的庫,可就甚么都玩了!
“死蠢啊!”李秘心頭也是怒罵不已,尋常軍士做不了甚么,這張守愚為何要眼睜睜看著這種荒唐的事情發生!
“不!”
這眨眼功夫,李秘也沖下面咆哮起來,然而當他探頭之時,卻發現炮車后頭赫然便是朱常洛和黃輝,而炮車前頭,一名老者正拿著一根尺子和一根繩子,似乎在丈量炮口的角度,可不正是一路隨行的水鏡先生司馬徽么!
李秘話音還未落地,司馬徽已經舉起手又放下,炮手果斷點燃了炮膛屁股!
“轟!”
白煙升騰,火舌噴吐,震天的炮聲將角樓里廝殺的雙方都給震住了!
在那一刻,李秘第一個念頭便是跳樓!
然而這角樓很高,若貿然跳下去,摔不死也要被坍塌的角樓給砸死啊!
李秘難免想起了一些自救法子,這個法子其實是遇到電梯故障,電梯轎廂失控墜落之時才用的,當急速下墜之時,電梯里的人必須貼著轎體,雙膝彎曲以增加緩沖,雙手抱頭保護頸椎和頭部!
這念頭幾乎是瞬間冒出來,李秘趕忙抱頭所在了角落里,雙腳彎曲,屁股頂住夾角!
“轟隆!”
實心炮彈沒有擊中角樓,卻是把角樓下面的支柱給轟斷了,角樓瘋狂震動,而后吱吱呀呀便倒了下去!
雖然有司馬徽坐鎮,而且看樣子該是經過了精密計算,可李秘還在上面,這根本就是拿李秘的小命開玩笑啊!
即便明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或許也是底下人能想到的唯一能夠拯救李秘的法子,但李秘心里頭到底還是罵了一大通。
不過他很快就罵不出來了,因為失重感和推背感同時洶涌侵襲,若不集中注意力,死的就會是自己,他哪里還有時間罵人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