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符江畔,幾位高冠大袖的老夫子帶頭走在前方,身后是儒衫的年輕男女,顯然皆是儒家門生。
隊伍如同一條青色長蛇,人人高聲朗誦《勸學篇》。
江水潺潺,書聲瑯瑯。
隊伍中,有位身穿紅衣的年輕女子,腰間別有一只裝滿清水的銀色小葫蘆,她背著一只小小的綠竹書箱,過了紅燭鎮和棋墩山后,她曾經私底下跟茅山主說,想要獨自返回龍泉郡,那就可以自己決定哪里走得快些,哪里走得慢些,只是老夫子沒答應,說跋山涉水,不是書齋治學,要合群。
期間經過鐵符江水神廟,大驪品秩最高的江水正神楊花,一位幾乎從不現身的神靈,破天荒出現在這些書院子弟眼中,懷抱一把金穗長劍,目送這撥既有大隋也有大驪的讀書種子。照理說,如今山崖書院被摘掉了七十二書院的頭銜,楊花身為大驪名列前茅的山水神祇,完全無需如此禮遇。
可搬遷到大隋京城東華山的山崖書院,曾是大驪所有讀書人心中的圣地,而山主茅小冬如今在大驪,依舊桃李盈朝,尤其是禮、兵兩部,更是德高望重。
而楊花曾經還是那位宮中娘娘身邊捧劍侍女的時候,對于仍在大驪京城的山崖書院,仰慕已久,還曾跟隨娘娘一起去過書院,早就見過那位身材高大的茅老夫子,所以她才有今日的現身。
在鐵符江和龍須河接壤處的那處瀑布,早有人等候已久。
披云山林鹿書院的幾位山主,還有龍泉郡太守吳鳶,袁縣令,曹督造,都位列其中。
還有一位李氏老人,正是福祿街李氏家主,李希圣、李寶箴、李寶瓶三兄妹的爺爺。元嬰境修為的老人,如今已是大驪頭等供奉,只是一直沒有對外宣揚而已。
大驪宋氏當年對于掌握了絕大多數龍窯的四大姓十大族,又有不為人知的特殊恩賜,宋氏曾與圣人簽訂過密約,宋氏準許各個家族中“截留”一到三位修道之才的本命瓷,在歷代坐鎮此地圣人的眼皮子底下,準許破例修行,并且能夠無視驪珠洞天的天道壓勝與秘法禁制,只不過修行之后,無異于畫地為牢,并不可以擅自離開洞天地界,不過大驪宋氏每百年又有三個固定的名額,可以悄悄帶人離開洞天,至于為何李氏家主當年明明已經躋身金丹地仙,卻一直沒能被大驪宋氏帶走,這樁密事,想必又會牽扯甚廣。
李氏老人到底是一位元嬰地仙,遙遙便見著了那位心愛孫女,頓時滿臉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只是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孫女還是跟當年那般不合群,獨來獨往的模樣,可好像又有些不一樣,老人突然既欣慰又失落。
小寶瓶到底是長大了,就這樣偷偷摸摸長大了啊,真的是,也不敢那么疼她的爺爺打聲招呼,就這么悄悄長大了。
隔代親,在李家,最明顯。尤其是老人對年紀最小的孫女李寶瓶,簡直要比兩個孫子加在一起都要多。關鍵是長孫李希圣和次孫李寶箴,哪怕兩人之間,由于他們母親偏袒太過顯眼,在下人眼中,雙方關系似乎有些微妙,可是兩人對妹妹的寵溺,亦是從無保留。
背著那只老舊小巧的小竹箱,李寶瓶獨自走在水淺、聲卻比江水更響的龍須河畔。
其實隊伍不遠處,與兩個好友一起的李槐,還有與一位書院先生言語交流的林守一,也都背著樣式相仿的竹箱。
三只竹箱,都是出自一人之手,不像才怪了。只不過李寶瓶那只做得最早,材質卻最普通,只是最尋常的青竹,林守一和李槐是過了棋墩山之后,陳平安用魏檗的奮勇竹打造而成,反而這么多年過去,依舊顏色翠綠欲滴。
至于最后在大驪關隘那邊才第一次與陳平安相逢的于祿和謝謝,可就沒有這份待遇了。
大驪北岳正神魏檗并未出現,圣人阮邛也沒有露面。
一位曾經與茅小冬拍過桌子、然后被崔東山談過心的山崖書院副山主,有些皺眉,大驪此舉,合理卻不合情。
真正分量最重的兩位,都如此無視了山崖書院。
關鍵是林鹿書院也好,郡城太守吳鳶也罷,好像都沒有要為此解釋一二的樣子。
這位出身大隋世族的副山長心中難免唏噓,說到底,還是雙方國力的此消彼長使然,遙想當年,我大隋和那盧氏王朝山川版圖上,有多少大驪讀書人慕名而來?以與兩國名士有過詩詞唱和而沾沾自喜。
隊伍停步,書院老夫子們與大驪那些人客套寒暄。
李寶瓶瞧見了自己爺爺,這才有點小時候的樣子,輕輕顛晃著竹箱和腰間銀色葫蘆,撒腿飛奔過去。
老人笑著嚷嚷道:“小寶瓶,跑慢些。”
李寶瓶在老人身前一個急停站定,笑著,大聲喊了爺爺,笑容燦爛,
老人言不由衷地埋怨道:“大姑娘家家的了,不像話。”
不遠處,大隋豪閥出身的馬濂見到了終于露出笑顏的那位姑娘,他松了口氣,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劉觀看到這一幕,搖頭不已,馬濂這只呆頭鵝,算是無藥可救了,在書院就是如此,幾天見不到那個身影,就失魂落魄,偶爾路上遇見了,卻從來不敢打招呼。劉觀就想不明白,你馬濂一個大隋頭等世家子,世代簪纓,怎么到頭來連喜歡一個姑娘都不敢?
李槐是知道內幕的,先前書院收到了陳平安從龍泉郡寄來的書信,李寶瓶就打算告假返鄉,只是當時書院夫子沒答應,就在李寶瓶準備翻墻跑路的時候,突 然傳出個消息,茅山主要親自領路,帶著一部分書院弟子去往大驪披云山,一路游歷,然后與林鹿書院切磋學問,此外,就是可以觀看一場千百神靈攜手夜游訪山岳的稀罕事。
還是怪李寶瓶自己,說是要給她的小師叔一個驚喜,先不告訴落魄山那邊他們可以回鄉了。
結果走到半路,李寶瓶不知道從哪兒得了消息,可能是收到了家書或是什么,然后就開始沒有精氣神了,越來越沉默寡言,恢復了前幾年她在書院讀書的光景。如今在山崖書院,隨著李寶瓶的讀書越來越多,越來越快,跟人請教的次數,拋出來的問題,反而越來越少,起先書院幾乎人人都被問倒的夫子先生們,竟是人人覺得寂寞了,沒了那些刁難,還真不適應,懷念當年那個一本正經與他們問怪問題的紅棉襖小姑娘。
山崖書院學子需要先到了披云山的林鹿書院,接下來才有兩天的自由行動,然后重新聚在林鹿書院,觀看那場大驪北岳舉辦的山水夜游宴。
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了小鎮。
李氏老人沒有去往福祿街祖宅,而是打算跟隨小寶瓶一起入山,當然作為一位元嬰修士和大驪頭等供奉,本身儒家學問又深,老人沒有陪在李寶瓶身邊,那只會讓孫女更加遠離大隋同窗。
在大隋書院學子剛剛離開小鎮,路過那座真珠山后,一個手持行山杖、腰間刀劍錯的黑炭丫頭,身邊跟著一頭身形矯健的黃狗,一起奔跑,她個兒矮,瞧不見隊伍當中那一襲紅色,就跑到了自家師父的山頭上,這才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使勁揮手,中氣十足喊道:“寶瓶姐姐!我在這里,這里!”
李寶瓶猛然轉頭,看到了裴錢蹦蹦跳跳的身影,她趕緊離開隊伍,跑向那座小山頭。
李槐樂了,停步不前,留在隊伍最后,然后大聲嚷嚷道:“裴錢!我呢我呢?”
裴錢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
劉觀和馬濂幸災樂禍,哈哈大笑。
這些年,裴錢時不時會寫信去往大隋書院,信上偶爾也會提及馬濂和劉觀這兩個她心目中的馬前卒,畢竟約好了以后要跟李槐一起行走江湖,尋寶挖寶,五五分賬。但是如果身邊沒有幾個搖旗吶喊的小嘍啰,顯不出她的身份,馬濂比較笨,但是忠心耿耿,劉觀心眼多,可以當個狗頭軍師。
李寶瓶跑向真珠山,裴錢跑下真珠山,兩人在山腳碰頭。
李寶瓶伸手按住裴錢腦袋,比劃了一下,問道:“裴錢,你咋不長個兒呢?”
裴錢如遭雷擊,悶悶不樂。
寶瓶姐姐,太不會說話了唉,哪有一開口就戳人心窩子的。
李寶瓶突然說道:“沒事,有志不在個兒高。”
裴錢心情略好,“對對對,我志向高遠,在落魄山人盡皆知,師父都認的。”
說到這里,裴錢轉頭斜了一眼那條趴在不遠處的土狗。
后者耷拉著腦袋,不敢跟這個手持行山杖的家伙正視。
說到師父,裴錢安慰道:“寶瓶姐姐,別傷心啊,我師父不曉得你們要來,這才自個兒跑去江湖了,千萬別傷心啊,回頭我見著了師父,我就幫你罵他…嗯,說他幾句…一句好了。”
已經快要比裴錢高出一個腦袋的李寶瓶笑問道:“你怎么在小鎮待著,沒在落魄山練習你那套瘋魔劍法?”
裴錢挺起胸膛,踮起腳跟,“寶瓶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如今在小鎮給師父看著兩間鋪子的生意呢,兩間好大好大的鋪子!”
李寶瓶一臉訝異道:“你都已經這么厲害了?”
裴錢使勁點頭,“寶瓶姐姐如果不信,我可以現在就帶你去騎龍巷!那兒的春聯、門神,還有福字春字,都是我親手張貼上去的。”
李寶瓶嗯了一聲,贊賞道:“不錯,個兒不高,但是已經能夠給小師叔分憂了。”
裴錢笑得合不攏嘴,寶瓶姐姐可不輕易夸人的。
李寶瓶回頭看了眼隊伍,對裴錢說道:“我要先去披云山林鹿書院,等安置好了,我就下山找你玩兒。”
裴錢看著個兒高高、臉蛋瘦瘦的寶瓶姐姐,像是想起了什么,剛才還滿心歡喜的小丫頭,突然一下子哭了起來,低著頭,用手背擦拭眼淚,嗚嗚咽咽道:“寶瓶姐姐,師父這次回家,可瘦了!比你還瘦,瘦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師父沒有說什么,可是我知道,師父在書簡湖那邊的五年時間,過得半點都不好。寶瓶姐姐,你讀書多,本事大,膽兒大,師父又那么喜歡你,你這些年也不去看看師父,師父見著了你,肯定比見著了我還要高興的…說不定就不會覺得那么累了。”
李寶瓶笑了起來,轉頭遠望南方,瞇起一雙眼眸,有些狹長,臉蛋兒不再如當年圓乎乎,有些鵝蛋臉的小尖了。
她彎下腰,幫裴錢擦去淚水,輕聲道:“好啦好啦,怨我怨我。”
裴錢哭完鼻子之后,有些心虛,“對不起啊,寶瓶姐姐,我胡說八道哩。”
李寶瓶拍了拍裴錢肩膀,笑道:“回見。”
裴錢點點頭,看著李寶瓶轉身離去。
寶瓶姐姐,背著那個小竹箱,還是穿著熟悉的紅衣裳,但是裴錢望著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很擔心明天或是后天再見到寶瓶姐姐,個頭就又更高了,更不一樣了。不知道當年師父走入山崖書院,會不會有這個感覺?當年一定要拉著他們,在書院湖上做那些當時她裴錢覺得特別好玩的事情,是不是因為師父就已經想到了今天?因為看似好玩,可人的 長大,其實是一件特別不好玩的事兒呢?
裴錢撓撓頭,一跺腳,懊惱不已,自己如今好歹是兩間鋪子的三掌柜,怎么就不記事呢,她從袖子里掏出兩串用油紙包好的糖葫蘆,忘了給寶瓶姐姐了!
她唉聲嘆氣,放回袖子一串糖葫蘆,留下一串,自顧自啃咬起來,滋味真不錯,至于買糖葫蘆的錢,是石柔出的,她也真是的,自己不過就是在壓歲鋪子里邊,多念叨了幾句糖葫蘆的事情,多問了石柔幾句,聽沒聽見小販走街串巷叫賣糖葫蘆的聲音,一來二去,石柔就主動塞了一把銅錢給她了,說請她吃的,不用還錢。這多不好意思,她裴錢又不是那種饞嘴的孩子了,就使勁盯著石柔手心的銅錢,然后搖著頭擺手,說不用不用。不過最后她還是收下了,盛情難卻。
吃完了糖葫蘆,袖子里那串就留著好了,畢竟錢是石柔出的,回去送給她,至于寶瓶姐姐那份,明兒她自己出錢好了。
江湖人行事,就是如此豪爽。
裴錢揮了一通行山杖,瞥見遠遠躲開的那條土狗,一瞪眼,土狗立即夾著尾巴跑到她身邊趴著。
裴錢蹲下身,一把抓住它的嘴,怒道:“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個兒這么矮,你是矮冬瓜嗎?丟不丟人?嗯?開口說話!”
它莫名其妙得了一樁大福緣,實則早已成精,本該在龍泉郡西邊大山亂竄、好似攆山的土狗一動不動,眼神中充滿了委屈和哀怨。
它如今開竅通靈,靠山又是龍泉劍宗,在西邊群山之中,也算一頭誰都不會招惹的山水精怪了,可是距離開口人言與化為人形,其實還差了些道行。
裴錢使勁攥著土狗嘴巴不松手,她瞪大眼睛,“不說話就是不服氣嘍?誰給你的狗膽?!”
它一動不敢動。
裴錢手腕一擰,狗頭跟著扭轉起來,土狗立即嗚咽起來,裴錢氣呼呼道:“說,是不是又背著我去欺負小鎮上的大白鵝了?不然為何我只要每次帶上你,它們見著了就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拳高莫出?!氣死我了,跟著我混了這么久江湖,半點不學好。”
那條土狗估計想死的心都有了。
當年是誰騎著一只大白鵝在小巷子亂竄?
裴錢好不容易放過了土狗,松開手,站起身,拍拍手,突然她使勁眨了眨眼睛,伸手揉著。
上次在騎龍巷吃過師父遞過來的那顆珠子后,就經常這樣,雙眼發酸,倒是不疼,就是有些心煩,害她好幾次抄書的時候,一個眨眼,筆畫就歪斜了,沒寫得工整,就得重新寫過,這是師父為數不多的規矩之一,她一直照做,哪怕如今已經沒人管她的抄書了。
而且她偶爾望向寫滿字的紙面,總覺得有些字會動,只是當她定睛一看,又很正常,一個一個字規規矩矩躺在紙上。
裴錢打算借著之后帶寶瓶姐姐去落魄山的機會,問一問成天在山上游手好閑的朱老廚子,反正他什么都懂,實在不行,就問問山神老爺魏檗,再不行,唉,就只能去竹樓二樓那座龍潭虎穴,請教那個一言不合就要教她拳法的老先生了,老先生不就是仗著歲數大,氣力比師父多幾斤幾兩而已,懂什么拳法?能有她師父懂嗎?老頭兒懂個屁嘞!
裴錢開始大搖大擺走向小鎮,仰著腦袋不看路,高高挺起胸膛,大聲道:“走路囂張,敵人心慌!若是朋友,宰了土狗,我吃肉來你喝湯!”
那條土狗夾著尾巴,乖乖跟在裴大女俠身后。
小鎮愈發熱鬧,因為來了許多說著一洲雅言的大隋書院學子。
李槐帶著劉觀和馬濂去了自家宅子,破落不堪,劉觀還好,本就是寒苦出身,只是看得馬濂目瞪口呆,他見過窮的,卻沒見過這么家徒四壁的,李槐卻毫不在意,掏出鑰匙開了門,帶著他們去挑水打掃屋子,小鎮自然不止鐵鎖井一口水井,附近就有,只是都不如鐵鎖井的井水甘甜而已,李槐娘親在家里遇上好事、或是聽說誰家有不好事情的時候,才會走遠路,去那邊挑水,跟杏花巷馬婆婆、泥瓶巷顧氏寡婦在內一大幫婆娘,過招切磋。
劉觀是個懶鬼,不愿動,說他來燒火起灶負責做飯,李槐就帶著馬濂去挑水,結果馬濂那細皮嫩肉的肩頭,苦不堪言,看得水井旁的女子笑話不已,容貌清秀的馬濂滿臉漲紅。
李寶瓶到了小鎮,先回了趟家,娘親的眼淚就沒停過,李寶瓶也沒忍住。
李寶瓶離開了福祿街,去那條騎龍巷,熟稔得很,如今變成小師叔的那兩家鋪子,當年本就是那個羊角辮兒的祖傳產業,李寶瓶小時候沒少去,何況李寶瓶在小鎮內外從小跑到大,大街小巷,閉著眼睛都能逛下來。只是這次走得慢,不再風風火火了。果然在壓歲鋪子那邊看到了坐在板凳上苦等自己的裴錢,李寶瓶這才加快步子,在鋪子待了一會兒,就和裴錢去泥瓶巷,發現小師叔的祖宅干干凈凈,都不用打掃,李寶瓶就帶著裴錢回福祿街。
裴錢蹲在那口小水池旁邊,瞪大眼睛看看石子,看看據說養在里邊很多年了的金色過山鯽,是小師叔當年送給她的,以及更久的一只金色小螃蟹,則是寶瓶姐姐自己抓的,其實事情的真相,準確說來,是紅棉襖小姑娘當年給它夾了手指,一路流著眼淚跑回家,給大哥李希圣掰開螃蟹的鉗子。
裴錢看了半天,那兩個小家伙,不太給面子,躲起來不見人。
小水池是李寶瓶當年很小的時候一力打造而成,石子都是她親自去溪 水里撿來的,只撿花花綠綠好看的,一次次螞蟻搬家,費了很大勁,先堆在墻角那邊,成了一座小山,才有后來的這座水池,如今那些作為“開國功勛”的石子,大多已經褪色,沒了光澤和異象,但是還有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子,依舊晶瑩剔透,在陽光映照下,光華流轉,靈氣盎然。
林守一去了趟 窯務督造衙署,故地重游,小時候他經常在這邊游玩。
林家是小鎮的大族,卻不在四大姓十大族之列,而且林家人也很不出名,不太喜歡與街坊鄰居打交道,就像林守一父親,就只是督造衙署品秩不高的官吏而已,在當時小鎮唯一衙門當差的時候,搬遷離開驪珠洞天之前,先后輔佐過三任窯務督造官,但是好像誰都沒有要提拔他的意思。
林家遷往大驪京城,可老宅子還在,沒有賣,但是只剩下了幾個老仆。
林守一對于家族,自打懂事起,就沒什么大的念想。
家族對他,似乎也是如此。
兩看相厭。
哪怕如今林守一在書院的事跡,已經陸陸續續傳入大驪,家族好像依舊無動于衷。
林守一不覺得奇怪,父親歷來如此,只要是父親認定的事情,旁人的言行,只要不合他的心意,便都是錯的。而娘親在父子之間,永遠只會站在自己丈夫那邊,看待自己兒子的眼神,從來都是冷冷清清的,就像看待一個只是幫著她留在林家的人,不是外人,也不是什么親人,反正不像是一個娘親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客客氣氣,藏著疏遠。
林守一認得那些父親當年的衙署同僚,主動拜訪了他們,聊得不多,實在是沒什么好聊的,而且與人熱絡寒暄,從來不是林守一的長項。
據說今天的督造官大人又出門溜達去了,按照衙署胥吏的說法,不用懷疑,曹大人就是喝酒去了。
林守一難免有些奇怪,好像無論官員還是胥吏,聊起那個他們本該小心措辭的督造官,一個比一個笑臉由心,言語隨意。
剛好于祿帶著謝謝,去了那棟曹氏祖宅,當年于祿和謝謝身份各自敗露后,就都被帶到了這里,與那個名為崔賜的俊美少年,一起給少年容貌的國師崔瀺當奴仆。
大驪上柱國曹氏的嫡孫,也就是如今龍泉郡的曹督造,如今就住在這邊。
今天喝酒上頭了,曹大人干脆就不去衙署,在那兒他官最大,點個屁的卯。他拎著一只空酒壺,滿身酒氣,搖搖晃晃返回祖宅,打算瞇一會兒,路上遇見了人,打招呼,稱呼都不差,無論男女老幼,都很熟,見著了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屁孩,還一腳輕輕踹過去,小孩子也不怕他這個當大官的,追著他狂吐口水,曹大人一邊跑一邊躲,街上婦人女子們見怪不怪,望向那個年輕官員,俱是笑顏。
這位曹大人好不容易擺脫那個小王八蛋的糾纏,剛好在半路碰到了于祿和謝謝,不知是認出還是猜出的兩人身份,風流倜儻醉悠悠的曹大人問于祿喝不喝酒,于祿說能喝一點,曹大人晃了晃空蕩蕩的酒壺,便丟了鑰匙給于祿,轉頭跑向酒鋪,于祿無可奈何,謝謝問道:“這種人真會是曹氏的未來家主?”
于祿笑道:“這樣才能是吧。”
謝謝冷哼一聲。
相較于溫文爾雅、勤于政務的袁縣令,曹督造是出了名的風流人,各大龍窯,只是走馬觀花逛了一遍,就再也沒有去過。
倒是在小鎮或是郡城兩處,經常兩頭跑,喜歡買酒,請人喝酒,更喜歡跟人瞎扯,幾乎每次露面,手里邊都拎著只酒壺,唯一的差別,只是壺里有無酒水而已。小鎮男人都喜歡跟這個京城來的官老爺喝酒聊天,每次曹大人一露面,就會立即圍攏一大幫愛喝酒的閑漢,聽著曹大人在那邊說京城那邊的趣事,真真假假的,誰在乎,不就是圖個熱鬧嘛,再說了,只要喝高,曹大人經常會撂下一句,今兒酒錢我包了!
婦人和小娘子,都喜歡這位笑容迷人的年輕官老爺。
在小鎮女子心目中的歡迎程度,不比當年那個擺算命攤子的年輕道士遜色了。
披云山上。
茅小冬開了口,跟林鹿書院打了聲招呼,出身大隋的夫子們,才算見著了在此求學的皇子高煊。
不然誰都不敢開這個口,不是他們自己怕惹禍上身,能夠成為山崖書院的教書先生,哪個沒這點擔當和書生意氣?他們是擔心自己會連累了身在異國他鄉的高煊,那位自己要求頂替哥哥來此擔任質子的大隋戈陽子弟!
茅小冬在雙方見面后,這才離開。
那位十一境的戈陽高氏老祖,并未出現。
高煊看著那些一個個對自己作揖后,老淚縱橫的大隋學問最高的老書生,原本不覺得來此有何天大委屈的年輕人,也有些眼眶濕潤。
高煊向那些白發蒼蒼的大隋讀書人,以晚輩儒生的身份,畢恭畢敬,向前輩們作揖還禮。
老夫子們一個個正衣襟,肅然而立,受這一禮。
林鹿書院那座被命名為“浩然亭”的觀景點,陪同高煊一起來到大驪的戈陽高氏老祖,此刻身邊站著茅小冬和老蛟程水東。
高氏老祖閑聊幾句就離去。
他在林鹿書院并未擔任副山長,而是隱姓埋名,尋常的教書匠而已,書院弟子都喜歡他的講課,因為老人會說書本和學問之外的事情,聞所未聞,例如那小說家和白紙福地的光怪陸離。只是林鹿書院的大驪本土夫子,都不太喜歡這個“不務正業”的高老先生,覺得為學生們傳道授業,不夠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