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一場戰事在章仇兼瓊的口中娓娓道來,展現在眾人面前。雜≧志≧蟲這里面很多細節,對于當時朝中的重臣來說,是完全不知情的。甚至就連太史令顏文彰也是第一次聽說,連忙朝著遠處打了個手勢。廊柱下,早有一名太史丞盤坐在地上,揮毫鋪墨,迅速的記載下來。
“戰爭,誠非得已,并非我等武將好戰,而是局勢所迫。戰爭最后的目的,依然是保護百姓。只是保護百姓有很多種方法,或者御敵于內,等待敵人攻擊,大軍再出動,還有一種是御敵于外,主動防范戰爭。只是諸位大臣更加傾向于前者,而我等選擇的是后者而已,沒有對錯,只是理念方法不同。另外,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只要有戰爭,就有傷亡。這一點是無法避免的。”
“但是有一點,不管是戰是和,我們武將護衛大唐,庇佑百姓的心,和諸位都是一樣的。”
最后一句,章仇兼瓊的聲音誠懇無比。文武之爭,就是戰與和的理念之爭,身為兵部尚書,章仇兼瓊不可能獨善其身,置身事外。
“怛羅斯的情況,微臣不在其中,也沒有辦法判斷詳細情況,但是微臣相信少年侯,也相信陛下的眼光。既然少年侯和高仙芝大都護上書朝廷,請求增兵,那怛羅斯的情況必然是危機到了極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微臣奏請陛下,立即增兵西北,馳援少年侯。”
說完最后一個字,章仇兼瓊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如釋重負。
西南之戰,章仇兼瓊欠了王沖一個巨大的人情,如果不是王沖,章仇兼瓊不但無法坐上兵部尚書的位置,而且那些跟隨他十幾年的安南都護軍戰士,也要盡數葬身洱海。現在怛羅斯之戰,章仇兼瓊也算是還他一個人情。
更重要的是,對于怛羅斯的戰事,章仇兼瓊有著自己的判斷。作為軍中的名將,大唐頂尖的帝國大將,章仇兼瓊的判斷和王沖如出一轍,如果不迅速增兵西北,真的讓三方聯盟,恐怕整個中土大地都會隨之震撼。
“哼,荒唐!你們武將連年用兵,勞民傷財,還能說出這么一番大道理來,章仇大人還真是能言善辯啊!王大人,你也是這么看的嗎?”
一個聲音道,瞬間將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另一側,一直皺著眉頭,沉吟不語的王亙身上。
“咯噔!”
感覺到眾人的目光,王沖的大伯王亙心中猛地一跳,臉色頓時一片青一片紫。整個朝廷,再沒有比他位置更微妙,也更尷尬的了。王亙本是文臣,屬于文道一脈,但是王嚴、王符、王沖卻是典型的武將,整個王家又屬文,又屬武,典型的將相之家。
而往前追溯,所有一切的源頭,都出在九公身上。九公雖是文臣,但卻通武略,并且帶領兵馬,橫掃東西突厥和烏斯藏,立下赫赫戰功。
甚至更進一步,這次文武之爭鬧得這么大,連太史令都牽涉其中,起因就是王家的王沖。
“這…”
王亙第一次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參與朝政這么久,王亙經歷過許多的大風大浪,有些危機甚至足以威脅整個王家,將王家整個連根拔起,不管是之前的節度使事件,還是太真妃事件,都超過了這次的怛羅斯之爭。
但是王亙寧愿去面對那種狀況,也不愿意陷入這種棘手的文武之爭。
文臣厭戰,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王亙只要說出一個戰字,和眾文臣的意見相左,以后就會被眾文臣孤立,沒有眾文臣的支持,王亙一脈以后在文道的路就走到了盡頭。而如果王亙支持文臣,那么必將使天下武將心寒。
這一次的文武之爭,之所以那么激烈,蔣元讓等軍中老臣寧愿冒著被文臣口誅筆伐的危險,也毫不退讓,為的就是支援王家,以及王亙遠在怛羅斯的侄子王沖。如果王亙在這個時候反對眾將,不但令王家陷入不義之地,同時也會將王沖送入死地。
這一剎那,王亙心中天人交戰,左右為難。
“王大人不必為難,我來替你說吧!”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突然從大殿上傳來。聽到這個聲音,王亙心中猛地一顫,所有的文武大臣都是紛紛震動,向著大殿上方看了過去。
太師!
望著紫檀長椅上那道寬袍大袖的身影,眾人腦海中陡然閃過一道相同的念頭。只見大殿上方,一直巋然不動,閉目養神的太師不知什么時候睜開眼來,雙目之中迸射出強烈的精芒。
太師、太傅、太保,號稱當朝三公,三人之中,又以太師為首。
太師德高望重,在朝野之中擁有巨大的影響。甚至連當今圣皇都敬重無比。
每次早朝,所有的文武大臣,全部是站班入列,只有太師由圣皇置了紫檀椅,安放在距離圣皇最近的位置,以示尊重。太師年事已高,對于朝堂上的事情,他很少插手。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殿上旁聽,有時出現,有時不出現。
這一次怛羅斯的事件,眾人本來以為太師只是在殿上旁聽,卻沒有想到太師居然罕見的插手到了,由怛羅斯事件引發的文武之爭中。
太師是文臣之首,他突然插手到此次的朝堂之爭,分量頓時截然不同。
“該死!這是怎么回事?居然連太師都出來了!”
這一剎那,就連章仇兼瓊也忍不住心中震動,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他雖然位居兵部尚書,權力極大,但是論起在朝中的威望和影響,章仇兼瓊還差得很遠。
“陛下,老臣只有一句話…”
紫檀椅上,太師拂了拂寬大的衣袖,緩緩站了起來。那一剎那,一股龐大的氣息如山如海,猛然從他身上爆發出來,一剎那間,整個大殿寂靜無比,針落可聞,無數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國雖大,好戰必亡!!”
轟隆隆,太師目光如電,從滿朝文武身上一掠而過,而那威嚴的聲音,則在整個大殿回響。所有的大臣,包括之前和眾文臣針鋒相對的老將軍蔣元讓在內,都是心中悸動,說不出話來。
大殿里,靜悄悄的,氣氛壓抑至死。
王亙心中沉甸甸的,就像壓了一塊巨石一樣。而廊柱后,宋王也是臉色難看無比。
太師從睜目到站起,只不過說出了這短短幾個字,其分量比之朝堂上所有文臣加起來的話還要沉重得多,也難以辨駁得多。這句話的分量,不是任何武將能夠承擔得起的。
“太師…”
宋王身軀顫動,望著大殿上方,目光深邃,神色錚錚的太師,心中冰涼無比。
太師德高望重,地位極高,影響極深,他輕易不參與朝堂,更不輕易開口。但是一旦開口,說出來的話,便相當于金科玉律。即使宋王貴為皇室親王,卻也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一場文武之爭,最后居然把這位文道魁首吸引出來,這是宋王所料不到的。
這一場朝堂之爭,突然變得對所有的武將極其不利。更重要的是,王沖和高仙芝請求增兵怛羅斯一事,突然出現了巨大的逆轉,變得極其被動和不利了。
“宋王,你有話說嗎?”
一個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就在宋王心沉如鐵,大感不妙的時候,大殿,大師目光一轉,突然朝著宋王掃了過去。他的神色冷峻,目光冰冷無比。宋王是堅定的主戰派,這是朝野皆知的事實,太師又如何不知?
很顯然,對于朝廷連年的戰爭,作為三公之首的太師也已經心生不滿,借著這一次的“怛羅斯事件”,徹底的爆發出來。
“太師…”
宋王躊躇著,但是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宋王殿下,漢武舊事,你該不會是想要在本朝重演?”
太師衣袖一拂,淡淡道。
宋王心中一震,原本就要脫出口的話,頓時又吞了回去。“漢武舊事”,指的是千年前的一代明君,漢武大帝開疆劈土,文治武功,建立不世功勛,但卻因為晚年的連年戰爭,導致后期,民不聊生,十室九空,中土田地,無人耕種。
太師提起“漢武舊事”,顯然用漢武,暗指圣皇。圣皇一世英明,鑄立大唐盛世,使得大唐出現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如果漢武舊事在本朝重演,圣皇的一世英明必然毀于一旦。
其中干系,就連宋王也承擔不起。
“陛下,怛羅斯畢竟是化外之地,贏了并不足喜,輸了,卻有可能導致前功盡棄。老臣以為,…高大人和少年侯那里,可以撤兵了!”
最后一句話,太師終于轉過頭來,望向了大殿上方,隱于珠簾之后的圣皇。
大殿中靜悄悄的,良久——
“嗯。”
終于,珠簾后,圣皇開口了,簡簡單單一個字,蘊含了無窮的威壓,令得整個大殿都顫動起來:
“朕知道了。”
四個字,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感情,但是大殿內,所有的武將,包括宋王、王亙、以及章仇兼瓊在內,卻是心中一沉。圣皇對于朝堂上的事情,向來都是任由群臣各自闡敘,極少插手,更少發表意見。
如果群臣能夠自行定奪,那么圣皇便會一字不發。只有當疑難不決的時候,才會金口玉言,降下圣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