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高君這近乎可怕的分析,洪霞早就愣住了。
一間單人病房,一個即將壽終正寢的老人,一個心地善良的女醫生,簡單的一次護理。
他卻看出了這么多事兒,這是何其敏銳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呀!
“你先等一下…”洪霞有些不服氣的問:“就算沒有拿花和水果,就算穿得西服革履,那也可能是剛下班的患者家屬,怎么能證明他就是律師呢?”
洪霞這舍本求末的想法絲毫不讓高君覺得吃驚,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同一類人,若是一件事兒有自己不理解的地方,即便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也一定要問清楚搞明白。
所以高君坦然相告,道:“因為當時我看到他胸前掛這個牌子,那是監獄管理局辦法的監獄通行證件,只有專業的律師才有資格申請,進而去監獄探望自己的當事人。”
“這么細微的環節你都注意到了?”洪霞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高君笑道:“我這人就是善于觀察,比如昨天晚上你沒有回家過夜。”
“你怎么知道的?”洪霞吃驚道。
高君微微一笑,道:“你的坐姿告訴我的…你剛才即便在愣神,仍然坐姿端正,特別是雙腿,兩個膝蓋對在一起,夾緊雙腿,雙手自然放在膝蓋上,很標準的坐姿。
可是這里沒有別人,我剛才又在昏睡,你完全可以坐得隨意一點,舒服一點。
所以我留心看了一眼,原來你兩個膝蓋位置的絲襪都有破損,破損的絲襪還穿在身上,會給人一種邋遢的感覺,所以你在下意識掩飾。
這也說明,你知道絲襪破了,但卻沒有更換,如果是剛剛刮破的,又不可能兩側都有破損。
所以我猜這破損應該是昨天歇班造成的,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沒有回家,而是在外面過夜了,今早又急匆匆趕到醫院,畢竟是急診大夫嘛,所以連買一條新絲襪的時間都沒有。”
高君口沫橫飛的說著,尤其是一雙眼睛閃爍著精光,一副精明的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樣。
哪知洪霞非但不再吃驚,反而像個調皮的小女孩一樣,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剛剛縫合了的傷口上戳了一下。。
“哎呀!”高君頓時疼得一抽抽。
只見洪霞陰沉著臉,瞇著眼睛,沒好氣的說:“少跟我裝什么名偵探,你分明就是想偷看我裙底,臭流氓!”
高君再次大笑起來,他太喜歡洪霞這種性格了,一針見血,而且直言不諱,聰明,不做作。
洪霞看著他爽朗的笑,自己也扯動了一下嘴角,不過實在笑不出來。
“我承認,你說的都對。”洪霞忽然開口道:“我還記得你上次說,有人朝著塞蝎子,被鴿子群襲擊,這些都可能與我這場意外的富貴有關。。”
“對呀,結果你不信,堅持說什么惡作劇。”高君忙問道:“是不是又有什么特殊的事情發生了?”
洪霞點點頭,秀眉緊蹙,眼神中還帶著懼意,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兒。
“昨天我下夜班休息,回到家剛打開門…”說到這,洪霞聽了一下,雙手環抱住了自己的雙臂,身體微微蜷縮,這明顯是恐懼的表現:“結果剛一打開門,房間里立刻沖出了成千上萬只蟑螂,密密麻麻的,實在太惡心了!”
說到這,洪霞實在說不下去了,不管多堅強的女人,對蛇蟲鼠蟻都有著天生的恐懼。
看到一只蟑螂尚且嚇得亂蹦亂跳,更何況成千上網只,密密麻麻的滿地都是,就連高君都覺得頭皮發麻,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洪霞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眼圈都紅了:“我當時不顧一切的跑了,絲襪就是那時候摔倒刮破的,隨后我報了警,找來了物業。
可奇怪的是,當我們一起回去的時候,那成千上萬的蟲子卻都消失不見了,房間里干凈整潔,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好像一切都是我的幻覺似得。”
高君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問道:“那你覺得到底是不是你的幻覺呢?”
“不是,絕對不是!”洪霞說道:“我是外科醫生,經常會參與手術,我必須時刻保持頭腦清醒和冷靜,絕不會胡思亂想,因為人命關天,所以我肯定自己不會妄想,也絕不會出現幻覺。”
這奇怪的遭遇徹底引起了高君的警覺:“第一次是有人手遞手將蝎子塞給你,第二次是原本溫順的鴿子群突然襲擊你,現在這次,無窮無盡的蟑螂出現在家里…
這絕對是有針對性的襲擊事件,第一次塞蝎子給你的男人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大。”
高君如此一說,讓洪霞有些窘迫,因為她當時一口咬定對方是惡作劇,無視高君強烈要求報警的建議,現在事件大條了。
這也讓高君很好奇,忍不住問道:“當時我建議過你報警,你為什么認定是惡作劇呢?”
“這…”洪霞有些尷尬,猶豫片刻,直言道:“這是因為在當天早些時候,曾經有個男患者突然向我表白,我以為是開玩笑,所以就說了些不中聽的話,不斷拒絕了他,還諷刺了他幾句。”
“你以為他由愛生恨故意害你?”高君嘿嘿一笑,道:“你對男患者到底做了什么,為什么人家會誤會,突然向你告白呢?”
“沒什么,我對所有患者都一樣的。”洪霞無奈道。
“都像對那個老爺子一樣,溫柔,細致,體貼,周到嗎?”高君問道。
洪霞一愣,頓時明白了高君的話,但同時也讓她很憤怒:“我關心患者,真心相待,體貼照顧,這難道還是錯嗎?
難道非要想其他醫生那樣,一天天板著臉,見誰都說‘沒準、可能、不一定,也許、大概、差不多’這樣嗎?我做不出來,明明患者已經很痛苦了,還要陪著小心,家屬也跟著阿諛奉承,只為換取醫生一個笑臉,一句肯定的話,憑什么?
治病救人本就是醫生的本職工作,可現在有些人總是端著架子,高高在上,搞得好像患者在求他們救命一樣,我見過有的患者家屬,在樓下買個十塊錢盒飯都要討價還價,讓老板多給盛一點,可給醫生塞紅包的時候,那錢仿佛是燙手的山芋生怕醫生不收,還要求著人家收錢,真他媽沒天理了!”
高君吃驚的看著她,一名醫生,竟然爆粗口來抨擊醫院的弊病,評判同行的丑惡嘴臉,實在是難能可貴呀!
“大環境如此,像你這樣不同流合污的清流太少了。。”高君說道:“可是到頭來,連你的善良都變成了一種錯,有時候人也不能太熱情,你對患者無微不至,就是容易引起誤會,因為別的醫生都不這么做,他們也不想,也不用這么做,可你卻做了,這不是打他們的臉嗎?
而你卻對男患者關懷備至,對孤寡的老年患者體貼入微,這就容易讓人猜想,你是不是對男患者有意思,是不是要圖謀孤寡老人的財產…”
“放屁!”洪霞勃然大怒,氣得眼圈都紅了,喘著粗氣,道:“我對人好也不對嗎?就是你這樣的卑鄙小人才有說出這樣的陰謀論調。”
“別罵我呀,我只是就事論事。”高君一臉無辜的說:“這就好比火葬場負責火化的工作人員,就應該嚴肅,認真,做好自己的本分,若是反過來,熱情洋溢,體貼周到的問人家死這家伙‘馬上就要開爐了,你們要幾成熟啊,放不放孜然和辣椒’,估計當場就得被打死。”
本來怒火萬丈的張嬌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白了他一眼,道:“有你這么對比的嘛!”
“你領會精神就行了。”高君笑道:“正所謂,人性本身,有些人生性善良,但因為身份與職業,不得不壓制自己的善良與熱情,必須要公事公辦,比如警察,能因為某個小姐父母病重急需錢而從業,值得同情和可憐,但能私下釋放她嗎?
醫者父母心,但不用真的去做父母,當孝子賢孫,只要在治療的時候竭盡全力,別開那些昂貴的藥物,憑良心做事,盡職盡責就夠了。”
這一怒一笑也讓洪霞冷靜了下來,但還是覺得很郁悶,這到底是什么年月,別人做壞事兒我不參與,我自己做好事兒反而不對,天理何在呀!
“行,那以后我也天天板著臉…”洪霞賭氣的說。
“別,千萬別。”高君立刻說道:“千萬你別讓這污濁的社會風氣污染你明珠般的心,繼續保持自己,做你想做的,認為對的事兒吧,醫生照顧患者是天經地義的,徹底燃燒你的熱情吧。”
洪霞看著他,奇怪道:“你剛才不說讓我盡職盡責,問心無愧就好嘛,怎么又?”
“我想上廁所,全身都疼還有腦震蕩,實在起不來床,你能不能像照顧那老爺子一樣,幫幫忙?”高君立刻說道。
洪霞就猜到這家伙沒安好心,她哼哼兩聲,立刻板起臉,就像大多數醫生一樣,冷冰冰的說:“讓你家屬來,或者找個護工,我要是破例照顧你,讓別的患者怎么想?”
“嘿…”高君抽了兩下自己這賤嘴:“你這變化也太快了,等照顧完我這個患者再變不行嗎?”
“晚了。”洪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