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昊走到裴皇后身前三尺處停了下來,譏諷的神色中透出了一絲憐憫。
殊不知對于此時的裴皇后而言,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可憐,尤其這份可憐還是來自于這個毀掉自己一生的男人。
她攏了攏寬大的袖子,漠然道:“方才本宮失態了,太子殿下還有什么想要羞辱本宮的話便一并說了吧,反正以后也沒有機會了。”
宇文昊笑道:“阿瑜,你旁的長處本宮尚未發現,唯有這份忍功著實了得。的確,咱們都是犯了死罪的人,大約是活不了多久了。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為了你下輩子能活得聰明點,本宮今日便多說幾句。”
現在想起喚阿瑜了?
裴皇后冷笑不已,自己是傻,他也未見得聰明,否則怎的會淪為階下囚?
宇文昊哪里會在意她的想法,繼續道:“你之所以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根本原因就是你太貪心。有舍才能有得,你卻什么都舍不得失去卻什么都想要。
當年在驛站的時候你可以拒絕本宮的,只要隨便弄出點動靜,本宮便會無所遁形,但你卻為了少女時代那一點執念…阿瑜,其實你對本宮的那點情意不叫愛,而是執念。為了那一點執念你毀掉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更可笑的是,既然選擇了本宮你便應該干凈利落地舍棄宇文昭,那樣行事便會無所顧忌。可你呢?一邊又被你兒子那嫡出皇子的身份迷了眼,認為靠向宇文昭勝算更大,結果落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最讓人不可思議是,你究竟得是有多愚蠢,居然對自己的大嫂和嫡親侄女下手!
不就是宇文昭對顧夕一直念念不忘么,這對你們母子而言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兒?一國之后整日糾結這些兒女情長,本宮當初真是高看你了…”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長串,真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說完了?”好容易他止住了嘴,裴皇后反問了一句。
這樣的反應有些出乎宇文昊的預料,他抬了抬手道:“你說,你說。”
裴皇后自嘲道:“你已經承認自己一直在欺騙,本宮卻不得不再自欺欺人一回。上次你說歆歆是你唯一的骨肉,本宮姑且就當這話是真的,可你進門這么久,說了這么多話,卻半點都沒有提到她,你這人究竟是有沒有心?”
宇文昊道:“我們都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人,提她作甚?不管在什么地方,總比陪著我們送死強,更何況你以為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會覺得開心覺得榮耀?說起來同樣是因為你…”
裴皇后厲聲打斷他的話:“不用你提醒,本宮知道是自己貪心,那時候還不如讓歆歆好好兒做親王嫡女,反正瞞天過海之計已經成功了,不是么?”
宇文昊點點頭。
事實就是如此,如果沒有那個愚蠢之極的調包計,裴廷瑜自己不用傷到身體,裴錦歆也不用做早產兒,順順當當做一名親王嫡女,宇文昭上位之后她便是當今陛下唯一的嫡出公主。
就算她模樣生得一般,尋一位家世好樣貌好的駙馬并不是難事,說不得又可以替宇文恒拉攏一股勢力。
可惜…
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讓裴廷瑜的心寒到了極點。
她緊了緊衣袖從鳳座上站了起來,朝宇文昊的方向走了兩步。
整套的皇后大禮服厚重繁瑣,大約是還有些虛弱的緣故,她顯得有些步履蹣跚。
宇文昊負手而立,一點想要扶她一把的意思都沒有。
裴廷瑜走到宇文昊身前,兩人之間只剩下了不到半尺的距離。
她比尋常女子高很多,縱然宇文昊身材修長,她也差不多齊他的眼睛高。
加之她今日梳的是高髻,打眼看去兩人的個頭幾乎不相上下。
裴皇后凝視著這張迷惑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面皮,抬起左手輕輕撫上了那俊朗的眉眼。
她這輩子就是被這副絕佳的皮相把眼睛給迷瞎了,竟會看上這么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比起他來,宇文昭雖然也不是什么好丈夫,但起碼還是個勉強合格的父親。
如果當年她真把歆歆留在身邊撫養,縱然不及她做顧夕的女兒那般得宇文昭寵溺,也是大周永泰一朝唯一的嫡公主。
她去年及笄,自己一定會為她挑一名出眾的青年做駙馬。
譬如說歆歆自己看中的那一位俊若謫仙,驚才絕艷的傅家公子傅韶昀,那樣歆歆會有多開心多滿意。
可如今她卻落得一個生死不明的下場,更別提嫁與什么如意郎君…
她的眼淚噴涌而出,把精心描繪的妝容毀得一塌糊涂。
宇文昊似是略有觸動,也不在乎臟不臟,拾起自己雪白的衣袖向裴皇后臉上拭去。
說時遲那時快,裴皇后突然伸出右手,一把短小鋒利的匕首準確無誤地插入了宇文昊的左胸。
宇文昊不可思議地低下頭,盯著自己胸口的刀柄和刀柄上那只修長白皙的手。
“阿瑜?”輕喚了一聲裴皇后的名字,劇痛讓他的俊臉瞬間變得扭曲。
畢竟是第一次動手殺人,裴皇后是真被嚇壞了,握住刀柄的手順勢一松。
然,宇文昊卻不容她退縮,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裴皇后滿臉驚恐,她一點也不想陪著這男人一起死,可手腕上的那只大手卻如鐵鉗一樣捏得她生疼。
宇文昊笑了,笑得比四十年中哪一次都燦爛,他溫聲道:“阿瑜,宇文昭許了你什么,告訴我——”
裴皇后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顫抖著聲音道:“沒,我沒有…”
一縷鮮血從宇文昊的嘴角流出來,他卻一點也不在意,依舊笑道:“阿瑜,左不過就是一死,死在你手里也不錯,終究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
他手上一用力,捏著裴皇后的手腕把匕首又往胸口里送了一寸,直到再也送進不去。
裴皇后已經徹底懵了,她動了動唇瓣,卻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宇文昊喃喃道:“可對不起我的那些人呢,他們呢…母后,能死在您曾經住過的地方,兒子這輩子無憾了,你等著兒子…”
他突然用力把裴廷瑜往后一推,胸口處鮮血噴涌而出,他重重倒在了地上。
“殿下…”裴廷瑜手里的匕首也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神情木然地朝宇文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