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保良實在是太緊張了,沒能看出和聽出門房臉上話里的譏諷調侃,真就依照門房手指指著的地方,退到對面街角,渾身僵硬,直直的盯著衙門口,等左先生出來見他。
沒多大會兒,一個一身錦衣,長隨打扮的中年男子不知道從哪兒出來,徑直攔在杭保良面前,拱手笑道:“是你要見我家先生?”
“你是?”杭保良打量著男子。
“噢,這不是杭大才子么,文會上大出風頭的大才子。”長隨面上恭敬,骨子里透著股子傲慢,“你找我家先生,有什么事?說吧。”
“我要見左先生,當面跟他說!”杭保良挺直后背,努力保持著強硬態度。
“見我家先生?”長隨一聲嗤笑,“這會兒?你可真會開玩笑。別說你,這會兒就是欽差來了,我家先生也見不了。都說讀書人明理懂事,你怎么不想想,我家先生這會兒手里正忙的,是什么事兒,真見了你,那還得了?那不得成了舞弊大案了?”
“我就是為了這秋闈舞弊大案來的!”杭保良有點急了。
這會兒童使司關在考場內閱卷,秋榜出來之前,他不能出考場,更不能見任何人,這是國法,他沒法直接請見童使司,左先生這會兒肯定在幫著童使司閱卷,他想到這個了,可左先生不是官身,他要想見他,還是能見的。
“喔?”長隨臉色變了,一臉凝重,狠盯著杭保良,杭保良心里一寬,看來這個長隨是知"",是知""就好辦!
“秋闈考題,被人拿去販賣,一千兩銀子一題,公道得很!你去問問左先生,他到底見不見我!”杭保良神情狠厲。
長隨眼睛瞇起,往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道:“這位爺別急,您稍等,稍等片刻。”
長隨轉身往側門去,杭保良下意識的緊跟了幾步,站在巷子口,看著長隨進了側門,片刻,長隨帶了兩個人出來,走了幾步,看到伸著脖子往巷子里看的杭保良,招了招手。
杭保良急忙奔過去,長隨笑瞇瞇看著他,往旁邊讓了讓,跟在他后面的兩個人上前幾步,揮掌如刀,打暈了杭保良。
杭保良醒來時,脖子痛的鉆心,眼前一片漆黑,四周靜寂,不知身在何處。杭保良動了動脖子,挪了挪,伸手四下亂摸,地上好象是稻草,好象是柴房,杭保良屏著氣,慢慢往前摸,摸到了墻,順著墻,摸到了窗戶,推了推,窗戶紋絲不動,再往前摸,摸到了門,推一推,也是紋絲不動。
杭保良渾身顫抖,他大意了,他沒想到左先生…不,童使司如此膽大妄為,竟敢當街抓了他這個有名在案的考生,直接投進了私牢,只怕他要死在這里了。
杭保良順著墻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吸氣吐氣,好一會兒,手腳不抖了,站起來,順著墻,一寸一寸摸過去。
從下到上,摸到第三遍,掂著腳尖才能夠著的一扇窗戶,被他用力推開了一條縫。
陽光灑進來,照的杭保良眼前全是金光,捂著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光亮,轉身打量四周,果然是柴房…這不是柴房,這屋子里一半地上鋪著稻草,另一半,卻胡亂堆著鞭子,長凳,以及火盆和火鉗,一般似有似無的血腥味,在杭保良鼻尖縈繞,杭保良嚇的兩條腿發抖,這不是柴房,這是刑房!
他得逃出去!趕緊逃出去!
生死關頭,杭保良勇氣和智慧不減反增,打量了一遍四周,拖過那條滿是血污的板凳,踩上去,用力去推那扇窗戶,窗戶被推開一半,杭保良將長凳豎起來,爬上去,從狹小的幾乎鉆不過人的窗戶里硬生生擠出來,背上被擦的血痕斑斑,也沒覺到痛,從窗戶上摔到地上,杭保良顧不得痛,爬起來四下打量,好象是個莊子,圍墻不高,杭保良從墻頭翻出去,辨認了方向,奔著太平府,狂奔而逃。
離太平府城門不遠,文二爺坐在車里,透過紗簾,抿著茶,看著狼狽不堪,一臉驚恐,從遠處越奔越近,越靠近太平府城門,卻越走越慢的杭保良,瞇著眼睛笑起來。
聽說寧七爺在北三路是剿匪的行家,看樣子不光是剿匪的行家,也是做匪的行家。
從太平府城門里出來一行十幾匹馬,七八個長隨小廝圍著四五位士子,幾位士子一路說笑,迎著杭保良過去。
文二爺輕輕舒了口氣,這點兒卡的剛剛好,季家做事還算不錯。
“回去吧。”文二爺吩咐道,坐在車前打盹兒的孔大眼睛也沒睜,伸手踢在馬屁股上,馬兒打了個響鼻,拉動車,往城里回去。
“南邊有回話兒沒有?”文二爺隔著紗簾問道,這話是問呂福的,呂福回頭答道:“還沒有,爺讓他們直接來個人,沒那么快,不過也就這三四天,就該到了。”
“嗯。”文二爺應了一聲。
“爺真是心善。”孔大接了句,“我看這個書生子不是什么好人,他找到那衙門里,爺不是說他找上門肯定是去要功名,往后要出頭什么的,那也是這一場事下來,他覺得沒退路了,這樣的人,爺還管他那么多干嘛?殺頭就讓他殺頭,活該!”
“他雖然心地不純,不過,也算不得大惡,搭上前程就足夠了,要是再讓他搭上命,那就過了,過了,就傷陰德,犯不著。”文二爺聲調悠閑,孔大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呂福若有所悟,不停的點頭。
這樣的話,他聽太太說起過。
杭保良臨近太平府城門,遲遲疑疑不敢再往前,將他捉到那個莊子,那間刑房里的,肯定是童使司的人,他進了這城,豈不是如魚投網?
可不進城,就這么落荒而逃,他胸口這股子憤然之極的惡氣怎么出?
正猶豫不定,一眼看到說說笑笑迎面而來的四五個人,頓時驚喜非常,一邊急步迎上去,一邊揮手招呼:“季兄!季兄!是我,是我!”(